兩個人的戰爭 第23頁

希蹤報了最準確的地址︰「你現在在什麼地方?你還好嗎?」

「我已經到達摩蘇爾地區,再過會兒就能到你們那個臨時醫院,大概十五分鐘吧!我的情況很好!簡直好得不得了!」

听馭鷹那口氣,根本是快氣炸的反應,中氣如此之足,身體應該沒問題才對,就怕他的肝受不了。希蹤淺淺一笑,這一路上的艱辛都在听到他的聲音後煙消雲散。

「掛斷手機吧!你專心開車,咱們很快就能見面了。」

「你敢結束通話,我逮到你揍你兩頓。」第一頓是因為她居然冒險來了伊拉克境內。「說!你怎麼到伊拉克來了?你應該窩在電視台做你的閑閑小記者,你怎麼可能以救援人員的身份到戰爭的中心地帶?」

「以記者身份無法進入伊拉克,我只能用救援人員的身份混進來嘍!我很聰明吧?」

她還敢沾沾自喜?馭鷹簡直都要暈了,「誰讓你來伊拉克的?你干嗎要來伊拉克?這里有多危險你不是不知道,你居然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你不想活了是不是?覃希蹤,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笨,居然笨到對危險失去了判斷力,還傻得……」

「因為我想你,想確定你是不是平安地活著;因為我愛你,不想跟你分開;因為我舍不得你,要親自到戰爭的中心告訴你︰我不要你尊重我的決定,我不要跟你分手!」

她語氣平和,像江南的桃花雨,他卻因為腦海中她的面如桃花而差點撞車。

「你……」

他該說什麼好呢?告訴她,他從來就不想尊重她的決定,他只是希望她過得更好;告訴她,他只要不執掌鏡頭,腦子里就會不斷地出現她的聲音,她的相貌,她的每個表情,每處小動作;告訴她,他好想抱她在懷,聞聞她發絲間特有的香氣,感受她平穩的呼吸;告訴她,他好想吻她,好想愛她,好想用他的瘋狂嚇壞她。

千言萬語涌上嘴邊,他卻只是用手握緊胸口的星型鏈墜,「希蹤,我……」

他的「我」尚未找到謂語,耳朵里已經傳來劇烈的轟炸聲。放眼望去,他將要開往的地方出現一連串地毯式轟炸,那里正是希蹤所在的方向。

「希蹤——」

希蹤,你千萬不能有事,希蹤你一定要等我來,我來接你,接你離開危險。你要保護好你自己,為我保護好你自己的身體,我們……我們還要一起回家呢!

「中國特別新聞報道︰2003年3月30日,美軍對伊拉克摩蘇爾地區實行地毯式轟炸……」

☆☆☆

看不見!除了炮火硝煙他什麼也看不見!

馭鷹的車已經無法再向前,沙漠深處的天幕,那天藍得叫人發愁,可銀藍色的視野里卻是煙波浩淼、黑雲壓城。前方炮火轟鳴,美軍集結了大規模的導彈轟炸這條摩蘇爾通道,現在是無論如何也無法通行。

手機早已斷線,沒有任何希蹤的消息,他只能在心中不停地告訴自己︰那里是醫院,是國際救援組織,只要希蹤待在那里絕對不會有危險,絕對不會!

逼著自己放松心情,他惟一能做的是拿出攝像機捕捉戰爭鏡頭,這竟然是此刻他惟一能做的事。

Hawk,你是專業的戰地記者,在這個時候你必須冷靜地記錄下在你眼前的戰爭畫面。你是個成熟的男人,不會做無謂的恐慌,你要相信你自己。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執掌機器的手在顫抖?為什麼戰地記者獨有的冷靜全然不見,他只剩下不規則的心跳聲回響在耳邊,他甚至必須提醒自己要張開嘴巴學會呼吸。

她是他的氧氣啊!失去了她,他的生命注定死亡。

馭鷹抓住導彈爆炸的間隙,以生命作賭注一次又一次地穿過障礙。一只手開車,另一只手執掌鏡頭,他就快變成神了——如果他是神,他以真神的名義要希蹤完整無缺地活下來,他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希望世上有神,可以听見他的祈禱。

終于,他以生命作賭,賭贏了美軍的炮火,那所臨時搭建的救援醫院近在眼前,他甚至看見了站在門口徘徊不定的希蹤。雖然相距很遠,他根本看不清她的臉,但他確定那一定是她,她的身形他再熟悉不過。

「希蹤——」

吶喊從胸口進發,他終于看到她了,看到完好無損的她就在他的面前,馭鷹開足馬力準備沖到她的跟前。

危險在瞬間逼近他們的身旁,一顆炸彈落到了臨時搭建的醫院中央,希蹤因為那突如其來的爆炸聲嚇得趴倒在地上。幸虧她站在醫院門口等著馭鷹來接她,這才躲過一劫。

只是,這之後接二連三的爆炸聲讓離希蹤不過兩百米遠的馭鷹無法開車趕到她的身旁,他已經顧不得許多,走下最強悍的高級防彈車,他就是爬也要爬到她的身邊,只為了張開的懷抱能抱住她依舊溫熱的身體。

希蹤,趴在原地不要動,我這就來了,這就來到你的身旁。有我在,你不用害怕,只要有我,沒有人能傷害你。希蹤……

迎著炮火硝煙,馭鷹憑著對危險的直覺,一次又一次避開最危險的爆炸點繞彎路向希蹤奔去。近了!近了!

轟——

炮火在他身邊炸出煙塵般的花朵,他的手指握著胸前的星型鏈墜,身體俯臥在地上,心卻為了不遠處的身影而跳動。

擦擦視線嚎嚨的眼楮,馭鷹向著心中的目標眺望。那一瞬間他的心髒停止了跳動。希蹤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轉身向那所被戰火點燃的臨時醫院里面跑去。

「回來!你快回來,希蹤!」

天知道!炸彈會不會再次落在那所醫院里,火勢會不會越來越大困住所有的人,不夠堅固的,臨時搭建起的房屋會不會突然坍塌成為眾人的墓穴……

馭鷹的手不斷地捶打著地面,他已經完全失去了痛覺。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只要再跨出那一步他就可以擁她入懷,而那一步的距離卻有可能將她永遠地從他的身邊奪走。是什麼?讓她不顧危險,不顧他,拼命跑進危險的區域,到底是什麼?

☆☆☆

「孩子!你在哪兒?」

希蹤轉身沖進火光蔓延的醫院,她要找到那個腿腳不方便的小男孩,那個在戰爭中失去所有親人的小男孩。那一瞬間,就在爆炸聲響起的那一瞬間,她突然想到他,想要告訴他,她沒有拋棄他,沒有像他的父母一樣因為死亡而拋棄他,她也想做他的親人。

「你有沒有看見那個小男孩?你有沒有看見?」

醫院里早已是一團亂,每個人都想往外沖,只有她是從外向里走,希蹤不顧一切地向里擠,焦急的目光四下尋覓著。

在那兒!他在那兒!

不知道是因為腳上的傷,還是被人推倒了,他倒在地上,滿面痛苦地掙扎,人的本能在最危險的瞬間進發,他想起身,他想逃出這人間地獄,可是他卻一步也動不了。那種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等死的茫然是最可怕的牢獄,困住一顆年僅九歲的心。

「不要怕!我來了,我帶你走。」

這一次,排斥外族的男孩向希蹤伸出了手臂,他被她納入懷中,那里很安全,也很溫暖,有……媽媽的味道。

希蹤將他安全地抱在懷中,順著人流拼命向外跑,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力氣居然能抱著一個九歲的孩子跑得這麼快。

不遠處依然是炮火轟鳴,醫院里隨處能見到燃燒的火焰,頭頂的瓦礫在紛紛墜落——逃!逃出去,只要逃出去,就一定有希望,有活著的希望,有愛的希望,有生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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