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跳牆 第7頁

「無知的奴才!」

兩騎隔得遠,謝君恩揮出的鞭僅在說話者僵著表情的臉上留下道淺印。

「這種壞雲先生清白的話也能隨便說的嗎?如果雲先生真是這種女子,還會有哪座府敢請她當家中小姐的先生?要是以後再讓我知道你同別家不成器的奴才們亂嚼舌根,小心我要李管家打斷你的腿!」

「是……是……奴才該死……奴才知錯……」李青嚇得從馬上翻落,跪地不停地磕頭。

「起來吧,快些趕路。」見多嘴的人是無心之過,他便不再追究,雙眉打成難解的結。

雲顏,雲先生!年過雙十仍無婆家,背後的真正原因為何?而他何必為此耿耿于懷?他自認為是無情人,早逝的妻子是最好的證明。

他賢慧美麗的妻……

最終他辜負她,就像許多年以前那個男人辜負了他的母親一樣!

結局都是抑郁而終!

第三章

謝君恩離府兩日,府中一切照舊,管家打點好謝府的上上下下。主子不在,謝府依然呈現出一派安定和幽靜。沐風,倚欄,雲顏看似漫不經心地側耳听著謝盈有板有眼地背誦詩詞。

「非關疵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謝娘別後誰能惜?飄泊天涯。寒月悲部,萬里西風瀚海沙。」

明明念念有詞的人是謝盈,可雲顏同時也在心里默背,背到傷心處,胸口滋生出一股難忍的酸痛。納蘭的詞細細品來,竟比李後主的更淒艷悲傷。後主的詞充滿物是人非的滄桑及對故國往事的沉痛悲哀。而早逝的納蘭之詞,字里行間卻透著無法比擬的抑郁,每一個字都是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天生的悲情。不華麗,如冷秋月華般清清亮亮且充滿深人骨髓的寒意。

「先生,詞里的謝娘是誰?為什麼納蘭要提她?」

自莫名的哀傷中回神,她一笑,為學生解惑。

「謝娘是晉代王凝之的妻子,有名的才女謝道銀。她曾因詠雪的名句‘未若柳絮因風起’享有盛名。納蘭的這首《采桑子》是詠雪的,其中又將自己的妻子盧氏比作才女謝娘。盧氏死後,納蘭便生了不慕人世間榮華富貴,厭棄仕宦的心情。」

「嗅。」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未解兒女私情的孩童眨一下眼,黑漆光亮的眼珠靈活地一轉,「盧氏死,納蘭如此傷心難過,連官都不想當。但我娘死,我爹怎麼還繼續當官呢?而且從來都不在我面前提起我娘。」

幾乎被問得啞然,她輕輕撫模抬首仰視自己的天真臉孔。

「因為每個人難過的樣子不一樣,納蘭難過就不想當官,你難過的時候就會哭,我難過的時候就不喜歡說話,而你爹難過的時候也許大家都沒法看出來。他不在你面前提你娘,就是怕惹你難過,也怕讓自己難過。」

「真是這樣嗎?經先生這麼一說,我倒覺得我爹其實一直都很難過。因為就算每個人難過的樣子不一樣,但高興時都會笑,我爹從來不笑。」不經意蹩起眉的模樣竟有七分酷似謝君恩,雲顏一念之間還以為看見了幻影。

謝君恩眉宇間的愁她也知道,那份竭力抑制的憂郁分明正是納蘭詞字間透出的無盡傷感。而立之年就當上正四品的左副都御使,娶格格為妻,有皇親國戚的背景,仕途一帆風順,有足以使朝中許多官員羨慕的境遇,卻獨獨不見他展露笑意。

「先生……先生……」謝盈搖搖兀自沉浸在思緒中的人。

「啊,什麼事?」

「我也姓謝,將來能不能成為像謝娘一樣的才女?等我死後,也會有納蘭那樣的才子把他的妻子比作我吧。」

一怔,無法掩飾的笑聲溢出雲顏的朱唇,她這個學生的心思竟比自己兒時更古怪。

「這就看你如何努力了,如果像現在每天就只惦記著放紙鳶的話,絕對成不了另一個謝娘。」

「當才女很難嗎?」想到不能隨心地玩耍,另一人還沒開始就已經泄氣。

「要天分,也要不斷地努力。」

「先生知道很多東西,先生算不算才女?」

「當然算不上,如果我是才女就不會在這里教你念書,早就蓋座茅廬,在門前掛塊匾,然後不食人間煙火地窩個十幾年,寫個幾本子詩詞集。」

圓睜雙目,信以為真的女孩裝作老成地嘆口氣。「先生,我還是不當才女了,听上去才女果然不是普通人能當的。我就想在有風的時候放紙鳶,無聊的時候背背詞,有空的時候逗啞兒玩,還有最好能每天都看到樂呵呵的爹。」

听似很簡單的心願,然天底下又有多少人可以如此深灑度日?越成長,人就越發不由自主,與其說不願听天由命,倒不如講是因受到太多貪求的及經歷過的悔恨束縛。

「小妮子,每個人都像你這麼想,大家早就餓死了。」爽朗的女聲介人談話的師徒,不等看清說話者,謝盈飛奔出水謝,撲進來者的香懷。

「姨娘,您怎麼今天才來?有沒有幫我帶什麼好玩的東西?」

「你就想著玩,我倒要問你有沒有跟你家雲先生好好念書?」愛憐地捏捏外甥女小巧挺直的俏鼻,已是兩個孩子母親的頤貞格格仍最疼愛逝世姐姐的女兒。

「有啊,我們念了很多納蘭性德的詞。剛剛我還背了首,您听好……非關撤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謝娘別後誰能惜?飄泊天涯。寒月悲擁,萬里西風瀚海沙……怎麼樣?盈兒沒騙你吧?」揚起下巴的驕傲與自信令所有人不禁微笑。

「你就只記得你的姨娘,眼里沒有我這五舅了?」說話者端正的五官因舉止神態表現出的散漫而略顯輕浮。月白的錦袍外罩一件銀絲滾邊的玫瑰紫馬褂,掛于馬褂上的金銀牌又垂掛著耳挖子、鑷子、牙簽,以及朝、槍之類古代兵器樣式的數十件小東西,一副盛世貴族公子的打扮。

「爹要我別和五舅親近,說五舅性喜留戀煙花之地,身上不干淨。」向被其話語怔住的長輩扮個鬼臉,謝盈跳下頤貞格格的懷抱,乖巧地立在雲顏身側。

童言無忌,其余年長的三人都競爾一笑。「給格格、五貝子請安。」

「你是越來越見外了,連同我們都要請安。」並不樂見閨中好友的彬彬有禮,頤貞笑嘲。

「應該的,畢竟你是格格。」雲顏一笑置之,看向旁邊欲言又止的貴公子,「許久未見,五貝子可好?」

「好……」好半天才擠出一個字,五貝子頤祥一反平日在眾女子面前的風流倜儻,有些愣愣的。

見不得兄長的丑樣,已作他人婦的頤貞依舊不改少女時的魯莽。抿嘴一笑,她拉起不解狀況的謝盈抬步就走。

「走,盈兒,你陪姨娘去挑些玉器、胭脂。」

「唉?可是先生和五舅怎麼辦?」頻頻回顧,小孩子永遠不懂成人間不用語言就可意會的世故。

「他們有事要說,我們走我們的,隨他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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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都能听到頤貞格格的太嗓門。目送一大一小遠去的兩人難堪地互望一眼。

「頤貞的脾氣,唉……」頤祥先嘆一聲,為自己妹妹的多言多語,並偷偷觀察雲顏的神情。

「嗯,還是和以前一樣風風火火,直爽得很。」未顯一絲不悅,她自然地走上前,「不過,您倒是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嗅?哪里不一樣了?」他露出興味的笑容,一直他都喜歡和她說話,和她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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