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 第13頁

「不……我,蒲筠……當年我有一句話一直沒有告訴你,我想現在可能還不晚……」

當年?八年前的話?她疑惑地望著他,看他辛苦地故作平靜。

「不要插手這次的任務,這是我和狄亞威的職責,我不想以我們當年與你的交情當做任務的籌碼。我情願死在風都,也不願意拿你當犧牲品。」

流利的話語夾雜在異常清晰的鋼琴爵士樂中,听來充滿斷斷續續的苦澀。

犧牲品?他是誤會什麼了嗎?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遺忘越發困惑。

「我知道你是因為不得已的苦衷才會留在風都,他們不讓你離開,可是我不想讓你一輩子都待在這里。所以,不用管我們,更不用為了我們同風都的人妥協。是生是死,我們會憑自己的力量,而不是拿你當做從風都安全離去的交換品。從一接到任務時,我和狄亞威就清楚此次的凶險,我們也不曾料到你還活在世上,你大可不必為我們同風都妥協……」

「沒有的事,大肥婆他們沒有威脅我,我幫你們的事雖然一開始他們不贊同,但現在他們已經能理解。並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我才不會蠢到拿自己當做犧牲品,雖然以前有過,但今後永遠都不會有。」听出他的誤會,她微笑一解釋。心里暖洋洋的,不管發生過什麼以及會發生什麼,項尚礞一直都是她所信任的好組長、好搭檔、好同伴。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離開風都?為什麼要留在這種地方?蒲筠,等這次任務結束後,我們一起回東域吧?」他突然間抓住她的雙肩,很用力。

和項尚礞一同回東域?怎麼可能?她啞然失笑。

「不,我不想回去。蒲筠已經死了,我是風都的遺忘,我想這點你應該已經清楚。我殺人,以前的蒲筠連雞都不敢殺。這八年來,我殺了很多的人,雖然這些人大都是超級罪犯,死有余辜,但畢竟我不是神,根本沒有權利以死亡審判他們。而且……」她的微笑在此時終于成為一種天生的冷酷,「而且,我發了誓……如果你們回去後把我還活在世上的消息以及風都任何人的資料說出去,我將親手殺死你們。」

她說他要親手殺死他們?因為風都?!難道是他搞錯了?蒲筠自始至終的立場都不是站在他與狄亞威這邊,而是站在風都立場上?那麼她為什麼要幫他們呢?只是因為過去的交情嗎?他不懂,完全不懂。

「組長,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組長。我知道你一定無法理解我要留在風都的想法,但為了不再讓你誤會,我現在就可以給你明確的答案——除非風都毀了,要不然我一生都不會離開,我想留在風都,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即便要我每天都殺人,我都不在乎。因為這里有我所喜愛的人,因為這里是我活在人世的惟一收容所。」

項尚礞整個人呆滯得不知如何說話,遺忘的神情是他所不熟悉的凜然,他知道她沒有說謊。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又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看你和狄亞威死在風都,畢竟當年我們的交情很好。我是人,總有什麼東西對我而言是值得珍惜的。你和狄亞威當年對我的照顧與關心,我一直都記在心里。所以我不希望你們死在風都,何況……曾經,我……喜歡過你。」

見他倏地睜大眼,她坦然地笑了,「都已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我只喜歡軍火。所以你就放心地讓我幫你這一次,這次的任務結束後,我們就不存在任何因過去而產生的牽絆。」

黑色的眼瞳中希冀之光迅速黯淡下來,項尚礞開不了口,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看他不說話,也知道再沒有什麼好說。

遺忘擦著另一人的肩走向大廳的門。

「我……我喜歡你,八年前就很喜歡你……蒲筠,只是沒來得及說……」干澀低沉的嗓音成為無形的繩,絆住離去者的腳步。

沒有聲音,除了在腦海中一晃而過的那句話,她听不到任何聲音,包括那每夜都直擊內心的鋼琴聲。

是幻覺,一定是!項尚礞喜歡她……喜歡她……

片刻的靜止後,她沒有回首,可晚風中飄來其不經心的笑聲。

「太遲了,蒲筠已經死了。」

她頭也不回地推開酒吧的大門,帶著義無返顧的決心。除了風都,她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

真的是太遲了呢,原本以為還有機會的,從看到她活著的時候起。項尚礞放棄似的靠住牆,為自己點上一根煙。

而遺憾的是,他永遠都不知道方才他說出那句話的瞬間,遺忘內心所產生的震撼與掙扎……

「組長是我的偶像,真希望能像組長一樣。」以前,蒲筠經常這麼說。

第五章

小號高亢的音色穿透無垠的朝霞,直刺入金色雲霄,喚來冉冉日出。那亮耳的音澤徐徐響徹于已有些悶熱的晨風中,給人一種迎接晨輝的勇氣。白晝是耀眼的,即便在沒有人煙的荒漠,日照仍是奪目而燦爛,如同背負著罪惡的生命。生命?是的,即便是有著暗黑色彩的罪惡生命,在這被人類遺棄的伊甸園中也是可愛的。

生死倫常,生命的意義總被賦予不同的涵義。在不同人的眼中,生命的輕重絕不能以稱量而定。殺人與被殺,放在同一天平上的兩種生命,沒有孰重孰輕,只有誰活得更久。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活得更久一些,風都的罪犯們也是人,所以他們殺人的同時更害怕被殺。

遺忘嘗過死亡的滋味,所以討厭被人殺,但現在她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覺。張開眯成縫的雙眼,懊惱地起身拉上窗簾,她又重重倒回床上。不管昨天項尚礞的話有多大的震撼力,此刻已全部被她丟在腦後。閉上眼不到三分鐘,她就因由遠至近的轟隆聲重新張開雙眼。

不是打雷,雖然夏季的風都常有雷陣雨,但她百分之百地確定已到頭頂的巨響是人造機械發出的噪音。窗簾似乎也受到極大的震動,因強風的襲擾張揚開來。然後是整棟破舊的建築開始搖搖欲墜,大概在遇到地震時也不過如此。

「真是會挑時候,每次都這樣……」遺忘咕噥地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直射的陽光逼得她眯起睜不開的睡眼。雙眼不習慣近午的強光,可還是能看清屋後空曠場地上緩緩降落的直升機與懶洋洋走出酒吧的同伴們。

匆匆換上襯衫與綿質的及膝褲,如夢初醒的她開門沖下樓,在轉角處毫無意外地撞上正欲叫她起床的軍火。

「還沒睡醒?」

「可能睡醒嗎?才閉上眼不到一小時。真受不了他,每次都挑我們睡覺時來,大肥婆為什麼不把他殺了?」邊揉眼楮邊抱怨的人很自然地靠在來人的身上,被對方半摟著來到室外的場地。

直升機的門拉開,先出來的是兩名長相普通體格卻一流的男子,看上去像是穿西裝的健美運動員。男子沒有同酒吧的任何一人打招呼,畢恭畢敬地站于兩旁,如雕像。

「沒想到每個人都來迎接我,真是讓人感動,風都果然是好地方啊。」隨著如小號般高亢的男聲響起,一個中等身材,架著銀邊眼鏡的俊秀男人跳下機艙。溫文爾雅的氣質以及正笑著的略微下垂的雙眼,感覺上就是個和葛可親的好人。

「對不起,上次欠的賬請先以現金付清。」連睡衣都沒換的錢幣抱著賬本,一臉莊嚴地最先走近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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