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煙 第12頁

那碗參湯是下過迷藥的,下迷藥的人無疑就是化妝逃出府的風煙。但作為侍女的她一刻不離地跟著風煙,照理不該不知情的,要撇清關系真是有些百口莫辯。

她恐懼地看著一府之主的每一個舉動,就怕他緊抿的生氣的唇會吐出一個「死」字。

司徒暮一動也不動地站著,這次的憤怒似乎已因前兩次的經驗而失去了某種驚詫的溫度。

一而再,再而三地想逃離他嗎?他不允許她如煙般消失,她若真要是風、是煙,那麼他就要成為包容一切的天與地,即使她會消失,也得消失在他的懷里。

他在秋風中等待。等待嗎?他討厭等待,等待霸權的實現,等待風煙的歸來,一次又一次。但又不可否認,他已習慣等待,他從二十年前就已在等她了。

要等到她的人並不難,要等到她的心呢?她的心門在哪個方向,如風般不辨方向。何時她會盈盈笑著告訴他——「王爺,風煙想留在你身邊。」也許,這樣一句常人口中再簡單不過的話語,等他听見時已是春蠶絲盡時,更可能他一生都听不見。在王府滿園的花開了再謝,謝了再開,周而復始生生不息地無數次後,化成荒草後依舊听不見。但是,他還會等吧,等她的人,等她的心,等她忘記她自由的宿命。

樹梢的黃葉飄落在他肌肉緊繃的肩頭,觸動了他的心,為他帶來想要的消息。他轉首,終于看到了等了一下午的人。她竟然在笑,但笑容只代表兩個字︰絕望!風煙並未意識到自己上揚著唇,她已不知該如何面對司徒暮,或者說她根本不知如何面對第三次逃月兌失敗的現實。

她看到他靜靜地站在前方,也看到他肩頭的落葉,

好累……要逃離司徒暮好累……她絕望地想。

‘折騰了一天一夜,我想你也累了。」他走上前,沒有情緒反應的臉反而令人更懼怕,「紅兒,侍候風小姐更衣休息。」

方才被死亡陰影嚇得顫抖不止的侍女,一听到這個命令激動得只差沒兩腿跪地磕頭謝恩,她的腦袋總算是保住了。

「是。」她戰戰兢兢地回答。

風煙則仍是一聲不響,麻木地與司徒暮擦身而過,這一次的失敗不知該歸結于天意還是她自己制訂計劃的欠缺。不用多說一個字,她的逃月兌,他應該很清楚。

「傳令,將客棧老板以窩藏逃犯的罪名關押起來,三日後午時在刑場砍頭示眾,所有家人發配邊疆,誅連九族。」他們背對背,但他的大喝聲極為清晰地傳至她的耳中。

風煙全身的血液皆凍結住,令她變為化石。

司徒暮這招算不算是殺雞儆猴?

「還有……挽回的余地嗎?」她沒有回頭,顫聲問。不是不哀求,她沒想到過她的自由也會殺人。

「你逃走的時候並沒留有余地,不是嗎?」他的話氣很溫柔,卻只表示死亡的殘忍絕情,「下一次的話紅兒可要小心了。」

風煙痛苦地閉上眼,不要啊……她願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挽回這個命令,可是她清楚司徒暮不會罷休的,他要她再也不敢離開她。

她真的不想,不想讓人因她的自由而家破人亡,莫名其妙地喪失寶貴的生命。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的?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她的身體晃了晃,承受不住如此打擊,緩緩倒下……

血,艷的血,悲哀的血,絕望的血,在日光下如怒放的,大朵大朵的花……

被風吹散了,吹到了她的臉上,溫熱的感覺,生命的觸感在一剎那間盛放,隨後凋謝……

于是,她聞到了這生命之花的濃郁氣息,不是香部,而是帶淚的腥味……然後……

是—個陌生人的斷首,圓睜著眼,死不瞑目的怨恨……

「不……」風煙淒厲的叫聲嚇醒了睡在一旁的司徒暮。

他抱緊她,她還是沒醒,只是憑著特有的直覺,死死地摟著他,尋求體溫的安慰。

她在啜泣,夢里也是自責的悲傷。

他吻去她的淚,是心痛,也心安。她若恨他,他不在乎,只要她留在他的身邊。可是他從來不曾見過如此脆弱的風煙,像個孩子似的,做著惡夢,哭喊著,尖叫著。

他折了她的羽翼,她不能再飛,她傷心,他卻安心,他沒想過他們的快樂只能建築在彼此的痛苦上。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她醒了,在他的吻中傷心地醒來。刑場回來後,她每夜都害怕睡夢的來臨,陌生人的血腥怨恨如影相隨。

「為什麼你非要離開我呢?」他反問,也是告訴她的答案。

「不……不要算在我頭上,我沒想到他會死,要不然我寧願凍死在外頭,也不會投宿的。不要說是因為我……不要……」

「不是因為你,是因為我,因為我想留住你,是我不好,並不是你的錯。」見她情緒極為不穩,他安慰道。只要她不走,要他承擔怎樣的惡名他都不在乎。「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同你無關,風煙……睡吧,死的人都不會來找你的,他要找的只有我……睡吧……」

也許是太疲累了,也可能是司徒暮的語調太溫柔了,醒來的人又閉上眼,呼吸也變得深沉……她好想睡……睡著了,再也不醒來,不用面對不幸的事實。迷迷糊糊中,她呢喃著幾個字︰「……我不會再逃了……不再逃了……」

淒迷的夜,淒迷的人夢人,自由與生命,何者更值得她去珍惜,她還沒來得及細想,一切就已發生了,等發生後她才懂得兩者都是珍貴的,兩者缺一不可。可是一切太晚了,領會得太晚了……她注定逃不開他的掌握,沒有期限的注定

第四章

四國歷154年,西之國國都,西京。

暮王府內。

風煙亭立在夜色中,橫笛而吹。夜風透心的涼但再涼也涼不過不在乎。遠遠的,隨風飄來皇宮內悠揚的絲竹聲,她清楚樂聲來自迎接北之國特使的酒宴。

「他必定就在宴會中吧。」風煙估計,一分心吹出一個尖銳的音符,異常刺耳,壞了興致,干脆,她收起手中上等白玉制成的「冰笛」。

閉上眼,仰頭,感受風的氣息,自由的氣息。有多久?她被司徒暮囚禁了有多久?整整一年了。她不懂,他對她究竟是何種感情,或許只是因為他曾經未能挽留住她的母親,還有別的原因嗎?被囚禁在府內的這些日子以來,她覺得自己一點點地憔悴,一點點地消逝,一點點地死亡。

她是屬于自由,屬于天地間一切萬物的。她願與風為伴,與雲流浪,榮華富貴、—生守一人的痴情都不適合她。她是風煙,隨風四散,無跡無蹤的一縷無魂輕煙。「紅兒,我不冷。」感到有人為自己披上披風,拒絕道。

沒有動靜,她回頭,是一個修長雪白的身影。然不是身材與自己同樣嬌小的紅兒。「司徒朝!」她立刻認出來人,驚喜道,「皇宮的宴會並未結束,你怎麼過來了?」

「這種俗務我可不願理,突然想听你的笛聲,所以就半途更衣溜了出來。」司徒朝和煦的微笑令風煙覺得溫馨。

「為我吹首曲子吧。」司徒朝的口氣不見絲毫君王霸氣。

風煙重新橫笛,悲涼的曲聲漸行漸高,裒思處如泣如訴,近乎哽咽。纏纏綿綿間牽起聞者的無限愁腸。

「唉……」司徒朝輕嘆,「宮中的名樂師不如你,這曲《相見歡》被你吹來異常勾人心魂。」

「怕是你情系此曲才有此等感慨。」她嫣然一笑,知道他心中一直念著離宮出走的貴妃曲亦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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