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月迷情 第16頁

再也克制不住的傷悲,湛儇邃一把摟她入懷,如果真的能夠,他就將她糅碎了握在手心,一生一世都不放開。

「為什麼騙我?」他哽咽了。

「你又為什麼騙我?一樣的。」她有些意外他這麼早就知道了真相,但仍讓自己冷靜。她若先瘋狂了,湛儇邃必定會崩潰。

「不要再騙誰了,誰也不要騙誰。還剩多少時日,我們就快快樂樂地過多少時日。」他吻著她的臉,她的唇,時日無多的絕望,

「不管天意如何,我—定活到同你成親的時候,成為名符其實的湛夫人。」她為他許下此生第一個,最後一個,也是惟一一個承諾。

呼嘯的冷風可以為這個承諾作證,夜空中遙遠又冷淡的星辰可以為這個承諾作證,香殘的淚可以為這個承諾作證,直到……承諾變成了現實。

香殘每天不斷地喝藥,黑乎乎的藥汁她喝著—點也不覺得難受,為了湛儇邃,藥可以是甜的,比玫瑰酥還甜。

她一碗一碗地喝,但臉色卻日復一日地灰暗,每日等到了天明她就惶恐著黑夜,等到了黑夜,她怎麼也閉不上眼,她還想看到淡金的陽光……

湛儇邃放下了霧月堡所有的事務,他什麼也不做,他只是看,看雪、看天、看樹……看香殘,陪香殘看。為了香殘,他可以什麼都看,又可以什麼都不看。

他陪著她,摟著她,吻著她……每多一次,他的絕望就會多增加一分,原來他湛儇邃雖傲立于人世,但終究不是神,終究挽留不住一個他愛的女子。

何琪不說話了,他似乎已將自己浸在了藥罐子里,他的生活沒有白晝與黑夜之分,天黑的時候他就點著蠟燭,如同在白日里—樣研制解藥。他也忘了休息,只有在受不住失敗時才勉為其難地合上眼,不到睡熟卻又從夢中驚醒,重新擺弄各種他人分不清的藥材。

他不怕死,真的不怕!他只想報恩。是湛儇邃幫他報了滅門血仇,是湛儇邃賜于了他武林人卜夢寐以求的權勢地位……他要報恩!

其實還有一件事是他們三人都關心的——時間。

對所有人而言,以前時間從不曾像如今這般重要過,原本邊疆上停止的時間沙漏開始計時廠,沙不緊不慢地掉落,今天顛來倒去共有十二次,明日顛來倒去的還是十二次,後天依舊是不多不少的十二次……十二次,十二次地累積,到了最後的十二次。

湛儇邃帶著香殘到了霧月堡的最高處,月黑風高,他卻帶她到了這兒。四周是黑暗,只有遙遠不知名的遠方有著稀稀疏疏忽明忽暗的隱隱燈火與夜空中東一顆、西一顆的星辰相照應。

「到了。」湛儇邃用自己的體溫去暖香殘日趨冰冷的身軀。

「我們不該來的,新郎新娘在成親的前夜是不能見面的,不吉利……」她怕黑,也怕冷,直往他的懷里縮,就像個孩子。一直以來練就的堅強在這幾日內隨她生命一起消逝。

「不是你說想看星辰,想看霧月鎮,想看柳院的嗎?」反問的口氣中不夾一絲不耐與責備,只有灼熱的傷痛。他知道她怕黑,也知道她怕冷,他的臉就貼著她的臉。

她的任性,她的孩子氣,她的反復無常,她的脆弱……只說明她,那個香殘正點點融化在黑暗的冰雪中。

「是我想看的……可什麼都看不到……」他呵出溫暖氣息的唇與暖暖的體溫令她心安不少,她的雙手放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也讓她的情緒穩定下來。

「怎麼會什麼都看不到?遠處有燈火,天上也有好幾顆星星……」他的後半句話卡住了,難道……

「燈火太遠了,星星也好黯淡,這麼黑哪看到霧月鎮,更別提柳院了。」她輕聲咕噥,似抱怨,似滿足。

另一人因她的話在黑夜中找到了自己心的位置,他還以為……以為……

「既然看不到,我們回房吧。說不定待會兒就要下雪了。」他的語氣有了勸哄的味道。

「下雪?我想看雪,可以嗎?」她努力仰望蒼穹,又極目眺望,但方才還依稀的燈火卻滅了,那星辰更是黯淡得被黑夜所吞噬。不知為什麼她就是想看到些什麼,有種不明的驚慌逼迫她一定要看到些什麼。

「回房也可以看雪,外面太冷了。」

「回房?那就回房,房里有火爐。」她伸出手模索著撫上湛儇邃的臉。夜太深了,她看不到他,就連他那雙燦若星辰的眼都只是她一個不清的記憶。

「你的手怎麼還這樣冷?」他一邊任她的手沿著他的輪廓游走,一邊抱緊她匆匆地趕回堡內。

冬夜里,他們相扶相持。

「你帶我去哪兒?是回房嗎?為什麼都沒燈火?剛才那些火把呢?都熄了嗎?」越走越磕磕踫踫越是心慌。

恐懼!恐懼!

「……」湛儇邃俯首凝視反射出火光的她的臉,她那曾經散發無懼堅定光芒的眼竟沒了焦距,只是單調地映出他灰白痛苦的神情。

「什麼聲音?像是火燒著油發出的聲音,還有煙味……」她繼續麻木地說著。

「香殘,看我!看我……」他轉過她的身子,幾近命令道。他們現在就在花園里,正對著燈火通明的宴廳,廳里的兩只成親用的龍風燭照透了半間屋。

「看不到……我什麼都看不到……湛儇邃,天還沒亮……還沒亮……我們還沒成親……」

她的雙手緊拽著他的手臂,她知道她瞎了,也知道毒素已破壞了她的腦神經。

先是眼楮,挨下來是什麼呢?嘴巴?耳朵?鼻子?

「我們現在就成親,我幫你換嫁衣,就是昨天下午你試的那身。你不是很喜歡那身嫁衣嗎?還說……」

「……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嫁衣……」她接口補充。

湛儇邃攔腰抱起她,快步往他們的房間奔去。

他們一定要成親,為她的承諾。

紅色錦緞的料子,金絲牡丹的花樣,制成的嫁衣平鋪在坐椅上,靜靜的,卻因桌上蠟燭火焰的跳躍顯得不安,如待嫁的女兒心。

他為她穿上嫁衣,替她系上衣扣與腰帶,她就靠在他懷里,听他愈發急促的心跳聲,感受他的絕望。

她想活下去,不是為自己,只是為湛儇邃,難道這也是上天所不容的嗎?

「穿好了嗎?怎麼樣?」感覺到他動作的停止,她確認。

「穿好了,很美。最適合你的顏色就該是紅色……紅色……」

紅色?那不是血的顏色?果然她最適合的就是死亡,她不該活在世上的,從一出生確定是個女兒身起。

「該拜天地了嗎?」他們對拜堂成親只有個差不多的概念。

「我們不拜天地,只要喝交杯酒,喝了酒我們就是名符其實的夫妻了。」他的悲憤無以形容。

這天要帶走香殘,這地要掩埋香殘,他為何要拜它們?它們憑什麼要他拜?

「交杯酒?那不是在聖城就喝過了?是你親口喂我的。」那夜酒精迷醉的貪戀與滿足至今還可以染紅她的臉。

「對,我們早就喝過了這成親酒,我記性不好……我們早就成親了,這個月來堡里的下人們都稱你是夫人,霧月堡的女主人……」他的唇呵護著她合著的眼,泣不成聲。哪來的淚?無情殘酷的嗜血魔怪哪來的淚?

「為什麼突然不說話了?不想說嗎?還是……」她的手模上他一開一合的唇,這才清楚自己是听不見了,死亡又近了一步。

「來不及了……湛儇邃,活下去……活下去,為了我,代香殘活下去……」烏黑的鮮血由她的七竅流出,溫熱的,比她的體溫還暖和,滴落在艷虹的嫁衣上化開,化成更濃更黑的牡丹,艷中帶黑,死亡的牡丹。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