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罷,就讓她開心玩到最後。雖然卑鄙,他已決定抽手,另起爐灶,不再浪費時間和她斡旋。可是看看這里,真荒謬,置身在這些高檔貨里的女人,竟然成天穿廉價的舊運動服,披頭散發的,沒一點貴氣。他實在不了解這女人。陸玄武看著魏靜雅,她皺著眉,一臉痛苦的昏睡,發燙的額頭布滿汗,臉也紅通通的,嘴唇干裂。
說真的,她看起來脆弱瘦小,根本不像被寵壞的那些千金小姐,雖然也有固執的時候,但大部分,她閃爍不安的眼楮,水汪汪的好像隨時都含著傷心的淚水。他彎身,俯視她的臉,撥開她垂落額前的發,指尖沾染到她的汗水,冷涼的觸感,他的心,仿佛,也跟著一片濕膩。
她申吟一聲,掙扎的側身躺,喃喃說︰「好冷……頭好痛……」然後可憐兮兮的啜泣起來。他目光閃動,胸腔好像被誰勒緊。緊到呼吸困難。陸玄武離開房間,到廚房煮一鍋熱水,丟黑糖進去,迅速切了一些安片放進去一起煮。然後回他的房間拿來不銹鋼保溫瓶,等姜茶滾沸一陣,盛滿,帶回魏靜雅的房間。
「起來——」扶她坐起,她軟靠牆壁。陸玄武倒一碗姜茶,用湯匙喂她。她閉著眼,意識模糊不清,很不舒服。當嘴唇踫到他湊近的湯匙,她立刻繃緊身體,別過臉去,揮開他的手,那抗拒的模樣,好像要喂的是毒藥。
「是姜茶!一定要喝,你想燒成白痴嗎?」他命令著,湯匙又湊近她的嘴,她又躲,但他力氣大,右手繞過去,強臂筘穩她身子,摟在懷里,湯匙撬開她緊閉的唇,硬是灌她好幾口。她咳嗽,終于勉強地被喂了幾口姜茶。
「你還真難伺候,真是麻煩。」他嫌棄地罵,動作卻很溫柔小心,把她放倒,讓她躺平休息,義拿枕頭墊在她脖子後,怕她睡不好。
再抽了紙巾,幫她擦拭嘴角。然後他出去,拿冰塊、水盆,回來坐在床邊。幫她冰敷額頭前,先擰吧毛巾,擦干她額臉頸部的汗,看她仍戴著手套,想來手套也被汗水浸濕了吧……他輕輕幫她褪下手套,右手的手套除去了,換左手。當手套往下卷落,轉至手腕處,陸玄武震住——
這是?
魏靜雅的左手腕,橫著一條丑陋的疤,一看就知道是割腕的痕跡,疤痕很粗,可見割劃時,是下定決心要死。她自殺過?
陸玄武瞅著魏靜雅,震撼著。忽然他憤怒地扔下毛巾,回他房間。不管她了。
經過客廳,看見編劇鄭文雯坐在長椅上看書,他走過去。
「還不睡?」
「我是大夜貓啊,現在是我精神最好的時候了,唉,真無聊,在山上又沒事做。」她伸懶腰。「如果在台北,現在還可以泡在茶藝館——多爽。」
「幫我一下。」
「干麼?干麼啦?陸玄武?」她被陸玄武拖進魏靜雅房間,指著床上的人。「她在發高燒,剛剛還昏倒在廚房,我怕出人命,所以拜托你照顧一下。」
「嗄?」鄭文雯甩開他的手。火大了。「陸大制作,就算我們感情好也不能這樣吧?我是編劇又不是保母,還有,你干麼不自己照顧?」
「我討厭她。」
「我也討厭啊,喂,白天的時候她吐在我臉上耶,你忘了嗎?等一下她又吐了怎麼辦?」
「我是為你著想,你看那個女人……」他拽著鄭文雯過去床邊,指著魏靜雅痛苦的臉。「她因為發燒全身軟綿綿動都不能動,你,報仇的時候到了,交給你了。」
「喂?喂、喂!」鄭文雯跺腳,可惡的陸玄武就這樣扔下她,頭也不回的走了。鄭文雯喊︰「我不會照顧病人,她死了我不管喔,喂?」
「隨便你——」他揮揮手,真的走了。
「搞什麼?」鄭文雯瞪著床上不省人事的丫頭,凶狠地眯起限楮。「報仇?呵。好啊,我現在也吐在她臉上,我可以嗎?我鄭文雯會那麼沒品嗎?」
「好痛……」
「什麼?」鄭文雯趴到她旁邊湊耳听。「說什麼啊你?」
「頭痛……頭好痛喔。」魏靜雅哭著。
「我頭更痛啊!臭丫頭!」鄭文雯氣憤地擰吧泡著冰塊的毛巾,啪地丟在魏靜雅額頭,很粗魯。「發燒嗎?難過嗎?告訴你,這叫報應,做人太囂張的報應,欺負大編劇的報應,哈哈哈——」說完很得意地大笑。
「我快死了……」魏靜雅顫抖著。「頭好痛……」
「你快死了嗎?我也是,我今天也差點死了,被你氣死。照顧你是嗎?好啊——」鄭文雯凶惡地卷起袖子。「身體很燙,但是衣服都濕了當然冷,姐姐現在要扒光你的衣服知道嗎?」鄭文雯粗暴地將魏靜雅上身拉出棉被,掀掉上衣,又騎在她腰上,去扯運動褲,也不管她比魏靜雅重十公斤,害魏靜雅快窒息了。魏靜雅痛苦申吟。「不能呼吸……我不能評吸……」
「死掉算了啦!我管你能不能呼吸。」鄭文雯邊扯她褲子邊罵;「所以做人要有良心,不然神會處罰你,把大編劇從京都氣回台灣你才這麼慘,誰叫你造孽……」一張紙從運動褲口袋掉出來,鄭文雯撿起來。「什麼啊?縐巴巴的……」
打開看,越看,眼楮瞪得越大。「這是……遺書?」她嚇得從魏靜雅身上滾下來,揪著遺書,越看越震驚。這里面寫著魏靜雅悲慘的遭遇,她……她才七歲就被親生母親下藥,還被割腕?淪落到孤兒院?
「天啊,喔天啊……」鄭文雯顫抖的折好遺書,塞回魏靜雅的運動褲口袋,掩著猛跳的心口,瞪著神色憔悴的魏靜雅。「怎麼會有這種事?」她編過各種狗血劇,也編不出這麼血腥的梗,魏靜雅的過去太可怕了……
鄭文雯不安的看著魏靜雅。這可憐的女人,是怎麼掙扎著活下來?她小小身子藏著多少秘密?蘊藏多少痛楚?用不肯承認她的父親的遺產,投資拍片,可是……
她不知道,未來一個多月,她將被整個劇組愚弄,到最後,這只會是一出永不上檔的連續劇,全是玩假的。等真正的戲上檔,魏靜雅知道真相後,這個飽受過去折磨的女人,連生母都痛下殺手的可憐女人,能承受得了打擊嗎?
鄭文受怔怔地在床沿坐下,抬起魏靜雅的手腕檢視。果然在左腕,看見丑陋的疤痕。鄭文雯掉淚,怪不得她老是戴手套。
「對不起……」鄭文雯輕撫過她臉龐,深吸口氣,想忍住不斷涌現的淚。「對不起——我真壞。」
天快亮了嗎?那為什麼窗外還是黑著?為什麼他還睡不著?
陸玄武躺在床鋪上,雙乎枕在腦後,瞪著屋頂,看著嵌裝在天花板生銹的老風扇,吃力地旋轉一圈又一圈……發出淒慘的悲嗚,听得他心髒好痛——是那聲音教他煩躁?還是,根本是回憶在割痛他?
爸媽生意失敗燒炭自殺時,他二十二歲,為了照顧三個弟弟,不讓弟弟們離開,他放棄學業,挑起家計,吃盡苦頭。代替懦弱的爸媽擔起養家的責任,被現實生活磨成銅牆鐵壁。好幾個深夜,現實壓力讓他無法入睡,有幾次為了房租,不得不向朋友借錢,傷透他的自尊,教他怨恨人生。
如果爸媽不自殺,他也不會早早吃足苦頭看盡臉色。所以,他憎恨那些受不了壓力自殺的人,那種人自私可惡,丟下爛攤子,讓留在世上的人痛苦。他詛咒所有自殺的人最後都下地獄,到現在他還不能原諒父母,心中的黑洞從沒愈合,即使表面看來,他很成功。弟弟也都在他照顧下生活無虞、健康長大。他看起來非常正常,但只有陸玄武自己知道,他的心千瘡百孔、傷痕累累,那些創傷、被父母遺棄、被現實人生重擊,那些個驚恐不安走投無路的時刻,仿佛永遠不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