縴足夫人 第20頁

「少女乃女乃這邊請。」

老管家引著她,通過側門,繞到宅邊煙水湖畔,只見涼亭之中,坐著一女子身影。

尹素問大驚失色,緩緩靠近,心間怦然跳動。

「娘……」好半晌,她才微顫地道出這稱呼。

喬夫人轉過身來,淡淡而笑,只身前來,沒有帶任何僕婢。「柳州真是山明水秀之地,難怪兒媳你樂不思蜀了。」

此次前來,莫非是來興師問罪?畢竟,子萌之死,她逃不了關系,而且,還不辭而別。

想到那日被毒死的白貓,尹素問有些畏懼。

「你別怕!」喬夫人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上前一步,和藹道︰「我知道子萌的死,與你無關。」

「娘……」她意識到娘她絕對不會無緣無故說這樣的話,「你是否……發現了什麼?」

「我替子萌收尸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喬夫人遞過一枚戒指,「上邊,刻著一朵梅花。」

尹素問頓時臉色刷白,接過那證物,久久無法回神。

「我記得這是董家送的禮物,戒指一套四個,分別刻著梅蘭竹菊,當時,我把它賞賜給各房的大丫環了。」喬夫人徐徐道,「所以,若能找到這枚戒指的主人,便能找到真凶。」

「娘……這是在子萌身上發現的?」她好半晌才回了句話。

「對,他手心里握著呢。肯定是落水的時候,從那人指尖拔下來的。」喬夫人憤恨道,「戒指分發的時候,刑嬤嬤那里是做了記錄的,一查便知。」

「那麼,娘查過了嗎?」尹素問喃喃問。

「查過了,不過那冊子暫時不見,刑嬤嬤說她找著了再呈給我。」

「不必查了,想必那冊子已被凶手搶先一步銷毀了。」她忽然感到一陣暈眩,一把撐住石桌,「我……知道是誰的。」

「你知道?」喬夫人大為意外,「誰?快說!」

「小盈。」她吐出驚人的答案。

喬夫人亦大感不可思議。「小盈?」

「是她平日所戴,我不會記錯……」尹素問忽然覺得悲從中來,「小盈是我的丫環,娘,你應該覺得就是我指使的吧?」

「我肯定不是你,你的表情騙不了人。」喬夫人深深嘆息,「原來是她……為什麼?」

「我也想不到……」她茫然搖頭,「小盈一向善良體貼,就算、就算……」

就算想要給子業做妾,也犯不著殺子萌啊!如此詭異的轉折,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那丫頭現在可得意了,自從你走後,二房和三房都爭著要她,真不知是為什麼……」喬夫人透露。

呵,這她倒可以隱約猜到原因,小盈畢竟是侍候過子業的,二房和三房大概覺得她有用武之地吧?

「小盈的事暫時不提,待回京再處置!」喬夫人繼而又道︰「眼下,我想要問你,真打算在柳州待一輩子?」

「娘……」尹素問垂眸,覺得眼前的她好生奇怪。兒子死了,她不急于將凶手擒捕,反而在意一個無關之人的去留?

「呵,其實,子萌並非我親生。」喬夫人仿佛明白她的心思,答案石破天驚。

「什麼?」她只覺得體力不支,無法承受這一連串的意外。

「子萌出世時,老爺都快五十了,就算有心,亦無力。」喬夫人澀笑道,「可沒有子嗣,我在喬家的地位便堪憂。于是,我假裝有孕,從村婦手中買來了子萌,幸好老爺不疑有他。」

這……這也太離奇了。偌大的喬家,究竟還有多少秘密?都說朱門城府深,果然沒錯。

「不過,亦有可能老爺早已知曉,」喬夫人幽幽道,「但他對我心存愧疚,所以一直沒有揭穿,讓我晚年好有個依靠。」

子業的父親,究竟是怎樣的人?听上去,既深情又可怕。子業的性情,倒與之有幾分相似。

「但子萌如今已經不在了,我將來該怎麼辦?」她盯著尹素問,「還記得嗎?當日我助你賽足會奪冠之時,你承諾過我什麼?」

「確保娘一生平安榮華。」

「沒錯,子萌不在了,你有責任照顧我,怎麼可以獨自跑到這偏僻之地,自個兒圖清靜?」喬夫人揚聲道︰「你讓我下半輩子怎麼辦?」

「可是……可是……」她一介女流,又怎麼與喬府上下周旋?

「隨我回京。」喬夫人不容分說,「你回去了,子業一定會跟著回去,你們兩人便是我晚年的依靠。」

「就算我和子業回去了,又能如何?」尹素問憂心低語,「今日不同往昔,我們私奔出京,喬府上下早容不下我們了。」

「這個你不必擔心!」她胸有成竹道︰「我確保你們回去後,從前的地位招之即得。我表姐生的幾個兒子,沒一個爭氣的,豈是子業的對手?所謂當家,不是想當就能當,還得有真本事!」

此時此刻,尹素問終于隱約有些明白,為何當年子業的娘要讓他在寺里長大,遠離嬌生富貴。因為,男兒必須賤養,否則,終生不成氣。

「素問,勸勸子業吧……」喬夫人懇求,「勸他跟你一起回去。他身為喬家子孫,難道真忍心看著大宅將傾?總得有些責任吧?」

呵,她知道其中道理,亦可以猜到,此刻他也有幾分歸心……只是,礙于她,不肯回京。

懊怎樣做,才能勸服他?

第9章(1)

「子業,你為什麼不替我纏足了?」看著他替自己拭干雙足,卻只套上睡鞋,尹素問忍不住問道。

「當初,若非萬不得已,想助你奪取內當家之位,我怎麼忍心讓你受苦?」他笑了笑,「我又不是戀足癖,非要讓你一雙小腳傾國傾城不可!我喜歡的,是你的人。」

這話听得她胸中暖意融融,霎時無言。

時下男人對小腳的迷戀到了瘋狂病態的地步,他卻能有這番言語,可見,他真的愛慘了她……

「子業,我終于懂了。」尹素問忽然一呼。

「什麼?」他抬眸。

「我終于明白,為何婆婆當年雖然與公公分離,卻執意每夜纏足的原因了。」

按說,那個主動離開喬府的女子,既然抱著不再回頭的想法,也犯不著如此折磨自己,但她卻一輩子堅持舊習,為何?

曾經猜測,她是為了讓丈夫回心轉意,重拾舊好。但听了管家的敘述後,這種猜測並不成立。

「那只是一種紀念而已!」她肯定道。

沒錯,紀念。想必當年喬家老爺也如眼前的子業一般,時常替自己心愛的女子浴足、纏足吧?

保留這個習慣,就像留下了兩人之間的愛情,在孤獨寂寞的時候,拿出來品味一番,聊以撫慰。

「子業,你的父母,其實是相愛的!」她堅信自己得出這番結論,不會有假。

「怎麼忽然想到跟我說這個?」喬子業眼圈一紅,仍舊用微笑掩飾自己內心起伏的心緒。

「我覺得,公公既然沒有對不起婆婆,你就不該那樣恨他……也不該扔下他托付的家業。」小心翼翼的,她道出所想。

「你想勸我回京?」他何其聰明,早料到她的心思。

「你若回去,我願意跟你同行。」當初,他拋下京中一切,只為了陪伴自己,此刻,她願意投桃報李。

「不……」他卻執意搖頭。

「既然明知是誤會,又何必這樣恨喬家?」她萬分不解。

「我不恨喬家,」他輕撫她的足尖,「素問,我只是不想讓你回去受苦!」

「受苦?」她一怔。

「若我們沒離京還好,現在既已離京,在別人眼里,就等同私奔,斷沒有再回去的道理。」他澀笑,「我倒無所謂,只怕你到時候受千夫指、萬人罵。素問,這比要了我的命還難受,你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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