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旅行 第6頁

老師點了點人頭,做相同數目的簽放進紙箱里,搖了幾下。

劉若依低下頭,兩手放在背後,仿佛這件事跟她毫不相關,不管是男同學熱切的態度,或女同學討厭她的目光都沒放在心上,她用了一層無形的安全罩把自己罩在當中。

抽簽結果出來,她和李聞一起坐。

「Yes!Yes!Yes!」李聞連喊三次,高興地奔回座位,飛快幫他身邊的女同學整理書包、助她搬家。

在一陣搬風後,劉若依的左手邊是李聞,前面是林芷瑄,後方是盧歙,右邊是窗戶。坐進新位置後,她轉頭看著窗外。

她還沒有新課本,在導師開始上課後,就見李聞把自己的課本往她面前挪,順便把椅子向她拉近幾公分,她皺眉頭、把課本推回去,給李聞一根軟釘子,從書包里拿出筆記本後專心看向黑板。

盧歙也是專心的學生,老師一上課,注意力就不易被分散,只不過每次低頭,他就會看見劉若依脖子後面靠近發際線的地方,有一顆肉肉的褐色痣。

他曾經看過一本小說,故事里的女主角沒有父親,和母親、弟弟相依為命,生活得很辛苦,可是每個鄰居大嬸看見她脖子後面的痣時,都會說她是個很好命的女人。後來她果然家成業就,變成一個有福氣的老太太。

看完那本小說後,他曾想過,是因為鄰居大嬸說她很好命,她才不瞻前顧後,不怕危險勇往直前,爬上人人都羨慕不已的位置,還是因為她天生就注定有福氣?

他思考過好幾天,結論是前者,于是他經常鼓勵自己,抓住每個向上爬升的機會,那麼他就有機會月兌離窮困,讓父母親過好日子。

回神,盧歙抓抓頭發,傻笑。這是他第一次在課堂上不認真,于是他拿起原子筆、轉兩下,把心思拉回來,靜下心听老師講解。

第一堂課結束。

下課時間,導師找盧歙到辦公室,要他交一篇校刊要用的文章,回教室時,他順便跑了一趟福利社,把劉若依的課本領回去。

當他把書放到她桌面上,書的上面迭著一瓶飲料,一瓶無糖烏龍茶,然後笑出一口大白牙時,燦爛的陽光笑臉眩惑了她的目光。

「依依,歡迎你加入我們班。」他誠摯道。

劉若依收回視線,把他的陽光笑臉擋在門外,刻意皺眉頭,冷淡回答,「不要叫我依依。」

「為什麼不要?我覺得依依很好听。」他彎下腰,繼續施展自己的笑臉魅力。

「那我可以叫你白痴嗎?因為我覺得白痴很好听。」

這是相當不留情面的話,但盧歙並沒有被激怒,他溫和一笑,坐回位置上。

李聞倒是多看了劉若依兩眼。還以為漂亮的女生都很溫柔咧,沒想到……好凶哦,他開始覺得自己的運氣似乎沒有那麼好。

這時幾個女生圍到盧歙身邊,找他談話。

他聲音親切、態度溫和,同學有任何疑問困惑他都樂于解答,偶爾傳來一陣清脆笑聲,他的座位周圍是春天。

劉若依沒轉身卻知道身後圍了很多人,即使已經上課鐘響,她們仍不肯回座。

她明白自己冷淡的態度、漠然的表情,讓許多對她感興趣的男同學卻步,只是前後座的落差明顯,後面是讓人適意的春季,而她身邊,寒風陣陣,有些怪異。

那個烏龍茶男生應該很受歡迎吧?以前,她也是深受同學歡迎的明星級人物,現在,人際關系已不在她的考慮範團里。

她再不想當好人,因為當好人的下場是被人恩將仇報,她也不要幫助別人,幫助了人,人家不但會反咬一口,還想掠奪屬于自己的一切。

那天Dad向媽咪下跪時,她站在樓梯轉角處目睹一切,倏地,她想通許多事。

她明白Dad在媽咪和小三之間,選擇了後者;明白那個女人肚里的孩子,不,是最有利的武器;明白那個不久後即將出生的孩子,很可能是爺爺女乃女乃心心念念的劉家長孫;更明白,那女人是等到事證俱全、穩佔勝利位置後,才放任東窗事發。

然後她明白了,那天,媽咪眼底裝的不是眼淚,而是絕望……

幾天後,Dad、爺爺和女乃女乃合力逼迫媽咪離婚,退出她生活了十幾年的世界,她則被要求留在房間里,她非常生氣,但再沒有出現暴力行為。

因為不值得!就算能把Dad搶回來,她也不要他了,因為是他先不要她的。

提著行李箱,和媽咪回外公、外婆家那天,她看見爺爺女乃女乃滿臉不舍,但再不舍,他們仍選擇了那女人肚子里的「希望」。

她半句話也不肯說,只沉默回頭,看一眼生長多年的家,而在離開家門、與那個女人相錯身時,她在她耳邊輕輕留下了話——

「你相信報應嗎?我相信!」

然後,她看見那女人滿目驚惶。她笑了,笑得嬌俏可人、笑得信心滿滿、笑得讓小三垂下頸項,不敢與她對視。

是的,她相信報應,相信不是不報、只是時辰未到。

望著對方蒼白的臉龐,一絲帶著報復的快感,輕輕地,停留在她胸口。

*****

放下書包那刻,劉若依臉上的冷傲一並卸下,改揚起笑臉,並跑到母親身後抱住她,小臉貼在母親臉頰邊,重重啾了一下。

幼庭看女兒一眼,手里正忙著折緞帶花,但她放下緞帶,拍拍女兒的頭,把她拉到身前坐下,起身、倒一杯冰牛女乃給她。

離開劉家後,她沒有接受奇邦給的錢,連他匯進戶頭的贍養費也因為若依的驕傲,她退了回去。幼庭理解女兒的自尊,畢竟是奇邦的女兒呵,同樣的驕傲自負,同樣地不肯讓人踐踏自尊。

那時,幼庭帶著女兒回娘家,爸媽雖然難過,卻也表現出百分百的支持,然後他們把租給別人的店面收了回來,讓她開花店。花店左邊是寵物醫院,右邊是蛋糕店,生意還不錯,幾個月下來,收支逐漸打平,再不久,她相信可以靠這間店面養活女兒和自己。

「媽咪,你不要太辛苦啦,每天都工作到那麼晚,若依會心疼欸。」劉若依愛嬌地說著,心底卻想,現在也只有她能夠心疼媽咪了。

「沒辦法啊,我想多賺一點錢,要是我們家若依想出國念大學,我希望自己能夠供得起。」

出國念大學是奇邦和若依共同的夢想,因此若依在學英文上頭花了不少錢,只是眼下若依真想出國的話,她必須更努力。

「我們家舅舅是醫生耶,讓舅舅供就行啦。」劉若依笑咪咪說著。

「傻氣,要是舅舅娶了舅媽,他也要養小孩、買房子的,哪有那麼多錢可以供你呢?」

幼庭替女兒順順瀏海。唉,要是她能夠早一點賺錢,若依就不必放棄夢想。

「其實,我不大想出國念耶。」她說著違心之論。

「為什麼?」

「媽咪,你不覺得我的功課越來越棒?如果可以考上第一志願的話,我干麼出去念那些名不見經傳的大學?反正我以後的就業地點還是在台灣啊。」

幼庭微笑同意。以前若依念書沒這麼拚命的,回到台,中後,像轉了性子似的,天天念書念到三更半夜,她的目標總是滿分,不管是平時考或月考。

她明白,那是孩子心中幼稚的念頭,若依想讓奇邦明白,放棄一個優秀的女兒去選擇一個尚未出世的孩子,是多麼的不明智。

嘆氣,她抱著女兒。她恨奇邦背叛自己、恨可卿背信忘義,每個午夜夢回,她也咬牙切齒,恨著那對男女,只是她並不希望若依仇視父親,不是為奇邦顧慮,而是為若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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