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今天剛好是假日。」
她板起臉孔。他住海邊啊,管那麼寬,管了推人的予吳、管了沒注意小孩受傷的老師,現在連她的睡眠都要管?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立場身分?
「說得好,今天剛好是假日,那請問,這個假日可不可以用來陪老朋友吃一頓飯?」
邊說,盧歙邊把牛皮紙袋里面的隨身碟插進電腦里,然後周叔、幼庭阿姨、依依、開翔的照片,一張張在螢幕里出現。
「對不起,今天我要陪老公、小孩。」
在短暫的停頓後,腦子恢復運轉,她下床,將手機開了擴音,赤果著雙足走進浴室,用冷水貼了貼自己的臉,看著鏡中的自己,無聲地喊出「冷靜」。
老公?他莞爾,翻到資料第一頁,再看一眼——劉若依,二十八歲、未婚。
「你什麼時候有空?」他並沒有戳破她。
「我一向很忙。」她拒絕。上次的生日可一不可再,爸媽已經回來,她不希望盧歙的事在家里掀起波濤。
「事實上,我有公事想找你談。」
「公事的話,你應該找陳董事長談。」
陳董事長有相當高的意願把盧歙和總經理小姐湊成一對。後來他找了她去,探問兩人之間關系深淺,她淡淡一句「他是我高中同學」就解決了。
「不是曜林百貨的公事,是我自己公司的事。」
自己公司?除了曜林百貨,他還有屬于自己的事業?所以他並不想靠「姊夫」這個堅硬後台,要親手替自己打造舞台?可……那關她什麼事?
「我想,我們有必要坐下來談談。」
「為什麼?你想挖角?對不起,我對現在的工作很滿意。」
「騙子,貴公司並不尊重設計師、也不尊重創意,老板更把行銷擺在產品品質的前面。每年減薪時,他們第一個考慮的是設計部,你……還要我繼續講下去?」
探听得那麼清楚?劉若依輕嗤一聲。他還真是精明的商人。「別忘記,兩家公司剛簽訂合作契約。」
「是一年契約,約中載明,如果品質不符合曜林的要求,隨時可以解約。」言下之意,標準合不合乎要求,他握有生殺大權,而她的態度決定了他要生或殺。
她嘆氣,明白何謂人在屋檐下。
董事長在開會前已對大家發出威脅,如果沒拿到這紙合約,設計部要裁掉一半的冗員。
冗員啊……設計部對整個公司而言,就是冗部,只因老板覺得設計很簡單,就是拿著照相機出門,拍下別家鞋廠的鞋子,然後再回公司開啟照片,這邊加幾顆水鑽、那邊多個蝴蝶結,或改個皮面換顏色,新款設計就此出爐了。
「你想要怎樣?」
「我不喜歡威脅別人。」
說完,他笑開懷,也不知道是覺得自己這句威脅人的話好笑,還是看見她和栩栩的搶冰淇淋吃的照片感到好笑。
她冷哼一聲。
他熱切一笑。「依依,方便的話我們見個面吧,不是合作關系,而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好嗎?」
劉若依賭氣搖頭。「對不起,我真的沒空,如果你需要人才,麻煩你上那些數字網站。」
最後一刻,她還是拒絕他的威脅,誠如他所言,他們公司是不尊重設計部……
不過曜林是大公司,倘若品質不合要求,就算她真的接受他的恐嚇,她不認為他會因私忘公。
在劉若依掛掉電話後,盧歙听著電話里的嘟嘟聲,莞爾。
沒關系,這本來就不是一場好打的戰爭,他需要做的是再接再厲。
打開電腦,他不是要登錄求職網站,而是飛快地在鍵盤上敲字,以處理公文的效率處理手邊工作,他非常專心,無視時間的流逝,讓滿腦子的計劃,一一在電腦上成形。
第8章(1)
盧歙在姊姊、姊夫房間前站定,敲了兩下門,是看護開的門,他進屋後,看護朝他點點頭離開房間。
房間里有股濃濃的藥味,令他皺了皺眉。這些年,大姊為了替劉家生兒子,什麼方法都用過、什麼偏方都吃,在第一個孩子流產之後,她又懷過幾次胎,卻沒有一個保得住,一年年過去,她的身體越來越差,臉色蒼白憔悴,而公公婆婆給的壓力從來沒有減少過,直到去年,她得到乳癌,發現時已經是第三期。
姊夫盡全力醫治她,可是隨著抗癌藥的副作用,她的健康情況每況愈下。
「大姊。」
她向他伸手,他握緊,在床邊坐下。
「阿歙,不要工作得太辛苦,公司雖然重要,可是身體更重要,千萬不要像我這樣。」盧可卿輕輕說道。
「姊,沒事的,我會照顧自己。」
「我知道,你一向是自己照顧自己。」
看著弟弟,她滿眼驕傲,嫁到劉家,過富裕優渥的生活,卻不如想象,中快樂,只有成才的弟弟是她唯一成就。
「大姊,你不要想太多,好好保重身體,爸媽說過幾天,等你公公出國旅游,他們會過來住幾天,陪陪你。」
並非劉家兩老對爸媽不客氣,而是面對他們時,爸媽始終自卑不己,不光是背景差異,還因自己的女兒破壞了他們原本的和樂家庭。
爸媽曾經當面對劉家兩老道歉,誠摯的態度讓劉爺爺親口說出,「可卿有錯,而奇邦何嘗沒有錯,如果不是他禁不起誘惑,怎麼會弄到妻離子散?說到底,我們也有錯,若不是貪心地想要可卿肚里的孩子,怎會弄到臨老連個可以送終的孫子都沒有?」
他們把事情攤開來說,雙方都是滿心悔恨。
「阿歙,謝謝你,如果不是你,爸爸也許到現在還不肯原諒我。」
在爸媽眼中,始終不認為她是嫁入豪門的女兒,反而覺得她是搶人丈夫的壞女人,老一輩的道德觀念深植,即使是親生女兒也無法改變。
「不要這樣講,沒有大姊,也就沒有今天的我。」
也許他會像依依,大學畢業後只能屈居小鮑司,任老板剝削,不管如何否認,他都是既得利益者。
「阿歙,自從生病之後,我想過很多事,想通、想透澈了,才發覺自己拚命爭奪的一切,都是空幻雲煙。阿歙,你相不相信一句話?」
「什麼話?」
「天道循環、報應不爽。我貪圖非分,所以才受到報應。」
「姊……」
盧可卿搖頭,阻止他的規勸。
「劉家的一切本不該是我的,當年我厭倦貧窮,不顧幼庭姊的善心收留,反而使盡手段勾引她的丈夫,因為我以為麻雀變鳳凰,能從此飛上高枝過好日子,卻原來,我硬是擠破了窗,老天爺便毫不留情地把我的門扇封死。
「我不快樂,這十五年來,我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小心翼翼,我告訴自己,只要生下一個孩子,命運就能逆轉,于是我用盡方法,不管科學的不科學的,荒謬的、無知的……可到頭來,天不如我願,祂不肯替壞女人的幸福背書,于是我生病了。我明白,這是報應,老天爺在懲罰我的貪心。」
她說得太急,胸口喘息不定,盧歙連忙端來開水喂她喝下。
他輕拍她手背,安慰說︰「大姊,你不要想太多,過去的事情既然無法改變,你專心養病就好。」
「不對,必須改變。我快死了,我要死去之前把奇邦還給她們,不然九泉之下無法安心。阿歙,你可以幫我找找奇邦的女兒和前妻嗎?我要找到她們,向她們道歉、贖罪,我不要帶著滿身罪惡離開人間……」她死死地抓住弟弟的手臂。
盧歙看著她骨瘦如柴的手指,無奈嘆息。怎麼還回去?時光變遷、人事已非,人變心亦變,當年她們在乎的,如今已經不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