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婢不敢 第9頁

落梅,綻梅,她似是他心上的一朵梅花綻放,怒放寒風,明明不想與誰爭春,卻在他心頭悄然生根,令他隱約感到有情苗正在發長。

他對她有憐惜之情,有好奇之心,偏生她對自個兒的事情只字不提,逼得他不得不開口發問,順遂某種想更親近了解她的心緒。

「李大人……綻梅,便只是綻梅而已,多謝大人關懷,綻梅之事,不足掛齒。」綻梅斂眸,低垂的長睫掩去某些不願回想的意緒,閃避李玄玉的問句,轉身欲走。

「大人,今日耽擱得晚了,我先去學堂接小少爺,習字的事兒,我們下回再——」

「慢!」李玄玉再次捉住她手腕。

他實在覺得自個兒此時的行徑十分不可取,明明綻梅就已經如此不想談了,但,他偏生無法任她帶著一張如此愁苦的臉自他眼前離開。

「杜大娘與小虎子近來可好?」想他在公堂上能言善道,辨才無礙,此際卻為了留住一位姑娘,挑來挑去才挑出這句無關緊要的話。

「皆好。」綻梅低垂的螓首點了點,仍是不能直視李玄玉的眼,越想與他拉開距離,說話便越加客套疏離。「香粉鋪的生意極好,少爺也越見乖巧,李大人如此關心黎民百姓,憂心家國社稷,當真是辛苦了。」

唉!每回她想高築心牆之時,便是如此咬文嚼字,每一字每一句都極為度量分寸。

「不辛苦,心在牽絆,便是甘之如飴。」她謙謙恭恭地敬,他便也只好客客氣氣地回,李玄玉一語雙關,不論她有無听懂,心中皆有份無以名狀的失落。

心有牽絆?甘之如飴?是她多心嗎?為什麼她總感李大人話中有話?

「李大人,綻梅先行告退了。」綻梅旋足便走,腳步越行越快,幾乎像林霽陽縣衙里落荒而逃。

唉……終究還是嚇著姑娘了。

李玄玉立在雪地中,望著綻梅的背影喟然而嘆,才想回房,眼角余光便捕捉到白茫雪地中的一抹靛青。

他疑惑走近,彎身,拾起——是一雙絮了棉的布鞋。

布料極新,鞋底干淨,這新鞋尺寸大小他識得,正好合他的腳。

綻梅適才望著天光若有所思,與在身後遮遮掩掩的模樣驀然跳入李玄玉腦海,這必然是他方才為她遮擋頭頂落雪時,她不慎月兌手落下的。

這是姑娘為他納的新鞋嗎?

她怎知他的腳長啊?憑著雪地里的足印嗎?再者,她又是何時覷得的?是以自個兒的手長或足長去相比而記嗎?

她對他似乎不是全然無情,既是如此,那又為何他的每一個問句皆不願回答?抑或是,她的確是對他無心,此次納鞋,僅是為了償他教她習字之情。

然,若是為了報恩還情,她何必又要望天躊躇,費心隱藏?

「李大人……綻梅,便只是綻梅而已。」

想起她的避談推托之語,李玄玉搖首苦笑,是,綻梅便只是綻梅而已。

如梅花初綻,如砌下落梅,他當真是拂了一身還滿。

第4章(1)

「綻梅,夫子今日說,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咱們做學問千萬不能半途而廢。」甫從學堂走出來的杜虎,雙手叉腰,對綻梅說得振振有辭。

「是,夫子說得極有道理,走吧,小少爺,我們回家了。」綻梅點頭微笑,頻頻稱是,她接過杜虎手中書袋,舉步前行的臉容看來有些心在不焉。

「既然有道理,那為何你這幾日都沒去李大人那兒習字了?」杜虎伸手拉住她衣袖,挑眉瞅她,話中挺有指現意味。

綻梅心口一跳,腳步一停,她確是好幾日沒到縣衙里去了。

自她不小心將為李大人納的新鞋落在衙門里之後,她……她怎麼還有臉走進去,又怎麼敢走進去呢?

後院就那麼點兒大,李大人必然會發現那雙鞋,若是大人向她問起,她該怎麼說?說鞋是做給小少爺的?但那鞋怎可能是那大小?說是她路上不小心拾得的?大人如此聰明,又怎會相信?

綻梅整了整心神,避重就輕地回道︰「小少爺,綻梅進縣衙,是去為大人浣衣,不是為了習字的,近來天冷,衣服不須那麼常洗,綻梅過幾日再去便行。」

「呿!浣衣歸浣衣,習字歸習字,怎可混為一談啊?你們大人就是喜歡來這套,自個兒不願做的,黑的也要說成白的!」杜虎哼了聲,喳呼抗議了一長串,白胖的圓臉皺成顆包子似的,又道︰「我知道啦!一定是你做給李大人的鞋不合腳,李大人不小心嫌了句,你就生氣了對不?」

綻梅心一提,老習慣又來了,心中越慌張,回話便回得越平穩。

「小少爺見我納鞋,怎知是要做給李大人的?」

「我瞧見那布與李大人的錢袋色像,不是做給李大人的,還是做給誰的?我知道,你一定又要問我怎知那錢袋是李大人的對不?那是因為錢袋上繡著跟李大人書袋上一樣的『李』字,李大人用好幾年啦,我認得,再者,我知道的事情可多啦,我還知道你常常半夜不睡覺,總要瞧那錢袋瞧上許久,每回從李大人那習字回來之後,也總是心不在焉,綻梅,我知道,你心中喜愛李大人喜愛得不得了,對不?」

「小少爺,你別胡說八道。」這里是大街旁,孩子越急聲越揚,再這麼胡鬧下去,她的心事要教多少人听見?

「霽陽城姑娘都喜歡李大人,我也喜愛李大人,這又不是啥新鮮事,你何必急急否認?你一定是見我說中,心虛了便說我胡說八道,我瞧你才胡說八道呢!」杜虎雙手盤胸瞪著她。

「好了,小少爺,綻梅是喜愛李大人,是綻梅說錯話,綻梅跟你賠不是了。」杜虎鼓嘟嘟的胖頰令綻梅又無奈又好笑,直想盡快結束這話題,連忙安撫。

「賠不是也沒用,得罰罰才行,罰……就罰你陪我吃白糖糕!」杜虎短胖的食指往前一伸,接著對街賣米糕的小店鋪。

「好啊,那我們順便也給杜大娘還有鋪里師傅們買一些。」綻梅舉步便要過街。

「順便也給衙里弟兄們買一些吧。」身旁倏地插入一道男音。

綻梅猛然旋首,心眼都快提到嗓口。

這眉,這眼,這聲嗓……確是李大人沒錯,他何時來的?

方才她與小少爺的胡話,他又听得多少?綻梅真想挖個地洞將自個兒埋進去。

「李大人!你怎麼來啦?」杜虎立馬跳到李玄玉身上,小小身子被李玄玉牢牢接住。

「還不就惦著我缺課的學生,見差不多到你下講的時辰,便來守株待兔了,杜公子,你可莫要學你綻梅姊姊。」李玄玉垂眸睞向綻梅。

他本想,他見著綻梅時,必要把腦中盤旋了幾日的問句通通向她問出,問她鞋子是何時做的?問她如何得知他的腳長?再問她為何拿來了又不敢給?但是,方才听得杜虎所言,他又覺自己什麼都不需要問了。

她說她喜愛他,即使是安撫孩子的戲言,听在耳里仍是極為受用,令他異常歡喜。

「哈哈哈!我就說了唄,綻梅,你可糟了,先生親自來逮你。」杜虎揚聲大笑,神情好不得意。

怎忘了,這孩子心性的一大一小兜在一塊兒胡鬧,要教她如何招架?

「小少爺,李大人,我去買白糖糕。」綻梅面紅耳熱,匆匆抓了個現成的理由便往對街逃。

她千不該萬不該,怎麼偏要在李大人那兒落了一雙鞋?或許,她還落了些別的什麼?才會沒見著李大人的時候如此相念,見著的時候又如此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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