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婢不敢 第15頁

「李大人,多謝你——」綻梅一句話還沒說完,李玄玉便拿起一旁的帕子拭淨她嘴角,他指尖若有似無滑過她秀頰,令綻梅渾身陡地一震,急忙斂眸垂首,緩定心神。

李玄玉起身,走到角落臉盆架旁,將帕子放入水中打濕,絞了絞,一面動作一面問道︰「好了,你想同我說什麼?」

他的平滑聲嗓太過溫柔醇厚,照料她的舉措太過細膩溫存,近來總令綻梅水眸生霧。

「盼能如此日日夜夜,守你年年歲歲……」

是夢?抑或是他真的曾在她榻旁許諾?別想了,不是說好不想的嗎?綻梅制止自個兒再如此胡思亂想下去。

「李大人,廣順行……周大爺他……衙內一切安好嗎?」綻梅起了個頭,卻不知該如何下去才好,她是擔憂李大人,然廣順行之事乃縣衙公務,她如此提問,似乎又嫌過太過僭越?

李玄玉聞言回首,對她勾唇一笑,那笑容看來既安心又無奈。

「綻梅,我知你想問什麼,想問便問,沒什麼不能說的,你憂心我得罪廣順行與唐安,惹禍上身是不?」李玄玉將帕子洗淨放好,信步走至她身旁來。

「是,李大人。」綻梅仰首望他,認得老實。從前姑爺是什麼脾性,她或許因相處不深不甚明白,但服侍了多年的唐家老爺與唐家小姐是何等心高氣傲,她比誰都清楚。

「唉,你當真是精神好了許多,腦子一好使了,便淨是憂慮別人之事。」李玄玉嘆了一聲,望著她的眸光既寵且溺,仿佛拿她很頭疼似的。

綻梅凝望他,唇瓣甫掀,才又想開口,李玄玉便再度打斷她。

「綻梅,我不但知曉你要問什麼,還知曉你要說什麼,你要說廣順行與唐家皆是財大勢大,極難得罪,對不?除此以外,你心里還覺得,你是不祥之人,只要與你有關系,想要挺身護你之人,便要遭難,對不?你心里對你母親、對孫管事與杜大娘、小虎子皆懷愧疚,現下又十分憂慮我要因杜家香粉鋪一案遭你牽連,是不?」

每句皆中,就連那些埋藏極深的內疚心思皆是一字不差,綻梅垂眸低首,雙手絞緊了覆著半身的被子,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李玄玉握住她微顫柔荑,輕聲道︰「傻姑娘,你究竟還要多傻?我想護你,卻不淨是為了護你。廣順行一家,案上迭案,如今送狀紙的店鋪共有十余家,已不只是單單一家杜家香粉鋪之事,若不是此案越來越復雜,也不至于到今日尚未判下。」

十余家店鋪?如此嚴重?綻梅揚眸望著李玄玉,眸心越見憂慮。

她忘了將自個兒的手自李玄玉掌心中抽開,而李玄玉握著她的五指一收,握得更緊,她縴弱的掌被李玄玉包覆纏裹得如此自然。

「綻梅,廣順行換了周萬里主事之後,不僅從前與周老太爺開疆闢土的老伙計們皆被換下,且周萬里的作風強勢蠻橫,時常扣貨抬價,已惹得那些與之合作的店鋪頗有怨言,如今光天化日之下,更膽大包天地擅闖民宅、欺凌強奪,已經令霽陽許多商家們忍無可忍……綻梅,孫管事離開廣順行,杜家香粉鋪遭劫,這些禍事不是因你而起,你明白嗎?」

「但,唐家老爺極為疼愛小姐,絕不會放著這事兒不管……」唐家老爺怎可能任由女婿被關在縣衙牢房里?

「他或許不能不管,但我也不能置那些遞狀紙的百姓不顧。綻梅,你明白為何我提了周萬里之後,那些控訴廣順行的狀紙才紛沓而來嗎?」

綻梅搖首。

「他們原本並不想報官。」見綻梅似沒听懂,李玄玉又說得更明白。

「那些被欺壓的店家,他們有口難言,既忌憚廣順行財大勢大,也忌憚廣順行攀上太後遠親那門親事,唯恐報了官,官府會吃案,或是反被亂扣個誣告罪名,所以才一直隱匿不講。」

「既是如此,現下又為什麼……」

「是啊,綻梅,為什麼?」李玄玉似笑非笑地反問她。

「是因為……大人提了周大爺,又帶了我與杜大娘、小少爺回來?」綻梅不甚確定地問。

「是,他們見我有心想辦,才開始全然信任我。」李玄玉頓了一頓,捉著她的手又握得更緊,重重強調。「綻梅,百姓信任我。」

明知前頭險路,他卻無法辜負如此心意。

綻梅與李玄玉視線相凝,明明還想說些什麼,卻又覺什麼也說不出口。

惡人未必命短,好人未必善終,她明白,但……

「李大人,小少爺方才對我說,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綻梅希望,大人為所當為的同時,也能善待自己。」綻梅沉默良久,最後只剩這句心思重重的提點。

李玄玉揚唇一笑。

「看來香粉鋪此次遭劫也不全然是壞處,小虎子近來極為認真,真所謂是不經一事,不長一知。」跟著杜大娘忙進忙出,努力向學,不再時常抱怨,人也更體貼有責任感了。

「李大人……」他這時候將話題移轉至杜虎身上,是為了令她放心嗎?

綻梅望著李玄玉,澄澈水潤的眸心中有太多對他的不舍擔憂,與萬般復雜的心緒。

她眸含水光,秀質楚楚,愁態萬端的模樣瞧得李玄玉一陣心疼,一時情難自已,便伸臂將她擁入懷里。

「綻梅,此事該如何行止,我心中自有分寸,你別擔心我,只管好好養傷便是,待得這一切事情告個段落,屆時,我、我……我想听你喚我一聲玄玉。」

從她頭頂傳來的聲音沙啞朦朧,多情得令人不敢抬眸相對,綻梅在他懷中閉眸搖首,卻沒能鼓起勇氣退離他懷抱。

她既喜愛他,又擔心他;既仰慕他,又不敢拖累他;她不舍放開他的手,卻不知該如何回握;明知大人對她有情,也不知該拿什麼回應?

大人是官,她是婢;他隨和性情討喜得有如春暖花開,而她卻孤寂淒涼得有如霜風殘月……比?怎麼比?他是天上星辰,她是地底爛泥。

在李玄玉面前,她明明自慚形穢,然情苗卻悄然生根,難以拔除,卻又無法任由發長。

不知該如何回話,懷抱里徒留一聲惆悵嘆息。

第6章(2)

「胡鬧!你當真是胡鬧!」

今日,霽陽縣衙內用來議事的大廳里,清楚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低喝。

身子逐漸轉好,已可下床隨意走動的綻梅,正取了布料與針線想為李玄玉縫制錢袋,才穿過廊道,便听得議事廳內傳來這聲暴吼。

她欲回暫居院落的腳步一頓,本想匆匆退離,李玄玉由廳中傳出的聲音卻又誘她停下腳步。

「恩師,學生並未胡鬧,學生不得不這麼做。」李玄玉出聲回應,口吻堅決卻听來甚是疲憊。

便順行一案牽連甚廣,他明白,只是,他並沒想到會發展至如此地步。

自他提了周萬里回縣衙之後,送狀告官的百姓不少,送禮關說的豪紳權貴卻是更多。

霽陽縣衙的門坎幾被踩平,有人急著要他辦案,有人急著要他別辦,七嘴八舌,無非是希望他這樣又那樣,而他只是一介小小地方官,上有三公九卿等數不清的京官朝官,隨便一個說句話便能壓死他,現在竟然連身為堂堂御史大夫的恩師都來插手?李玄玉真是疲憊至極,又是不敢置信。

恩師?議事廳外的綻梅微微心驚,莫怪她總感這道聲音耳熟,想必廳內的是她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御史大人吧?

御史大人來訪,想必有何要事,而御史大人的語氣听來又如此氣惱,令她好生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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