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幾乎是憤恨地瞪他。「我怎麼可能……喜歡你?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
「不要再說謊了。」他溫柔地打斷她。「一直說謊,不覺得累嗎?不痛苦嗎?欺騙別人,也欺騙自己,你難道想這樣終老一生?」
墨幽的眼潭,映出她驚慌失色的容顏。
她深呼吸。「我說的……是真心話。」
他凝定她,大掌扣住她後腦勺,逼她與自己前額相抵。「我最後一次問你,真的不想再見到我嗎?」
魅惑的氣息,吐在她唇前。
她心弦揪緊。「……嗯。」
「想到我們永遠不會再見,你的心,不會有一點點痛嗎?」
她已經在痛了,已經痛到流血了,淚水在眼里孕育,即將泛濫成災。
但她不會開口喊痛,不會承認自己需要他,她預料得到,如果將他留在身邊,她只會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他。
因為她是個不懂得愛的女人,她不知道如何去愛,愛對她而言,是一生無解的習題。
「告訴我,你不會心痛嗎?」他執著地逼問。
「不……會。」她又說謊了,真希望這是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個謊。
他一凜,僵硬地維持原來的姿勢,然後,他輕聲笑了,沙啞的、諷味濃厚的笑。
「既然這樣,我成全你。」他低喃,輕輕地啄吻她愛說謊的唇瓣,一口又一口,將她所有的謊言,吻進心里。
「我愛你。」他在吻與吻之間表白,宛如魔法,定住她。
她驚栗不已。
他停下吻,捧住她如芙蓉初綻的容顏,挑釁地勾唇。「你是不是也認為我是說謊?就像你不相信我跟海棠只是單純的朋友,你也不相信我會真心愛你。」
她震顫無語。
他低下唇,吻她最後一次,深刻纏綿,令人心痛——
「以後,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第10章(1)
真的不見了嗎?
永遠不見嗎?
想到我們永遠不會再相見,你的心,不會有一點點痛嗎?
「不會的,我的心一點也不痛……」她喃喃自語。
有人說,謊言若是要成真,就是騙自己也相信,連自己都信了,又有誰能分辨得出是真是假?
所以,她不想見他,所以,她不會心痛。
她只是呼吸有點困難而已,只是,胸口悶而已,只是有點慌,心有點亂,六神無主。
只是這樣而已。
柯采庭仰起容顏,怔怔地看掛在牆上的畫,熟悉的痛感再度切割她,但這絕對不是因為她心碎,而是感動。
是感動……
「又一個人在這里發呆?」陸可蘭澄澈的嗓音悠然揚起。
柯采庭回過眸,凝望比自己大上幾歲的女人,她總是那麼沉靜,那麼安之若素,仿佛就算下一秒即將天崩地毀,也不能動搖她一分。
「可蘭姊。」柯采庭禁不住上前一步,握住陸可蘭的手,涼涼的、修長的手,包容她所有的驚懼。
「怎麼了?」陸可蘭察覺她的異樣,秀眉微挑。
她搖搖頭,說不出自己的心慌,只是握著那縴縴素手,仿佛在海中搖晃的小船,死命攀住能令自己安定的錨。
陸可蘭若有所思地盯著她。「這些畫,有這麼令你激動嗎?」
她靜默地咬唇,不全是畫的緣故。
「還是因為你前夫?」陸可蘭悠悠猜測。
她震驚,凍立原地。
「他有一陣子沒來了,你想念他嗎?」
「不是那樣。」柯采庭顫聲否認,不覺松開陸可蘭的手。「我去忙了。」
她狼狽地轉身離開,回避陸可蘭宛如試探的眼神,也回避自己的心,匆匆來到藝廊大廳,迎接她的卻是另一個她已經逃避多年的風暴。
那是個女人,站在落地窗前,靜靜地等待著,午後的陽光慵懶地潛入,在她墨黑的發瀑上灑下點點金粉。
「采庭。」她盈盈上前。
柯采庭卻往後退,近乎驚慌,喉腔揪緊,掙扎好片刻,才疼痛地吐出許久不敢呼喚的人名——
「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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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女人,在藝廊附屬的茶座相對而坐,窗外正對庭院,風吹過樹梢,落葉輕盈地飛舞。
柯采庭捧著茶杯,宛若捧著某種古董珍寶,小心翼翼地低唇啜飲。
「我來找你,你不高興嗎?」殷海棠窺探她復雜的神情。
她倏地顫栗,更用力握緊茶杯。「你……為什麼來?」
「我想了很久,不管你願不願意相信,還是應該跟你解釋。」殷海棠悵然直視她。「我跟默凡之間是清白的,我們只是朋友,很單純的那種。」
單純的朋友。
她在心里覆誦,言語仍蜷縮在唇腔里。
「你也知道,那時候我跟傳森離婚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不管我跟哪個男人見面,那些媒體記者都有辦法捕風捉影,編出一段獨家秘辛,默凡只是倒霉地被他們選中當男主角而已。我跟他真的是在意外的情況下見面的,他听說我們念同一間中學,又曾經是好朋友,所以好奇地跟我打探關于你少女時代的一切,如此而已。」
他向海棠……打探她?
「因為他好奇,畢竟你是他老婆,他當然想更了解你。」
他想了解她?
柯采庭驀地揚眸,迎向一雙溫暖而剔透的眼,她扣住茶杯,緊緊的,指關節泛白。「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殷海棠眨眨眼,仿佛不明白她的問題。
「你應該恨我的,不是嗎?中學時候,我對你做了那麼過分的事。」柯采庭咬緊牙關,胸海悄然涌起驚濤駭浪。「你不可能忘了吧?」
「我怎麼會忘?」殷海棠苦笑。「因為我反對你跟荊睿交往,你就把我跟傳森接吻的照片,寄給傳奇看,我們也因此絕交。」
「還有更過分的。」柯采庭深吸口氣,眼眸灼熱地刺痛著,卻強逼自己,勇敢地迎視自己曾經深深傷過的好朋友。「跟你絕交以後,我好幾次在傳奇面前挑撥離間,讓傳奇對你們的感情起疑心,你們會鬧到分手,甚至你後來被迫嫁給傳森,都是……我害的。」
全是她的錯,因為她的小心眼,毀了她最好的朋友一生的幸福。
她很想道歉,卻連「對不起」這三個字都說不出口,因為她犯下的錯,不是滿懷歉意就能彌補。
「跟你無關。」殷海棠仿佛看出她的自責,澀澀地揚嗓。「我跟傳森他們堂兄弟之間的糾葛,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而且,我也不是被迫嫁給傳森的。」
不是嗎?柯采庭震顫。她還以為……
「不是你的錯。」殷海棠溫柔地解除囚禁她多年的枷鎖。「真的不是。」
淚珠成串,無聲地在她頰畔碎落。
「不要哭了,真的不是你的錯。」殷海棠凝睇她,同樣眼泛淚光。「而且當年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我早該料到你不是真心想跟我絕交,只是嘴硬而已,可偏偏我也跟你一樣倔。」
兩個倔強的女孩,誰也不肯先向對方低頭,因此錯過一段珍貴的友情。
好笨,真的好笨……
柯采庭悔恨地哽咽,為什麼她這張嘴,就是那麼愛說謊?
「你相信我,采庭,我跟默凡之間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我知道……」她早就知道了,默凡從來不曾背叛過她,他從來都是默默地呵護著她,眷寵著她。
「既然這樣,為什麼你還要跟他離婚?」
「因為我不想再傷害他了——」她嘶聲坦承,強忍撕裂胸臆的痛楚。「你不曉得我們結婚這兩年多,我對他做了什麼?我只是一直折磨他而已,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他,只要他稍微對我好,我就張牙舞爪地反擊回去,像野貓一樣,抓得他遍體鱗傷。你了解我是什麼樣的女人,海棠,我根本不懂得怎麼愛一個人,中學時也是這樣,為了把荊睿留在我身邊,我做了好多可惡的事,我知道他對江雨燕特別,就把她推下泳池,看她在水里掙扎——我就是這種女人,連我自己都不曉得自己下一步會做出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