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逢凶 第19頁

他放心的話就像催淚劑般,止不住地淚水就這麼流著,毋需再說明什麼,她已經知道了。

他為了讓自己恢復容貌,讓蛇給咬了,但他還強裝無事,堅持要他們先救她;其實早在剛才她發覺之前,他就已經看不見了。

你這是何苦?

就算她恢復了容貌,但他卻成了瞎子,教她如何償還這無法回報的情?

何況他們之間並不是如此簡單,阻隔在他們之間的,還有她是逃犯的身份啊!

在先皇下令誅殺他們全家的時候,她就等于是一個死去的人了,她之于他,是不該存在的人吶,這樣他們還能在一起嗎?

封逐雲,你這個不祥的女人,終其一生,你別想得其所愛了。

驀地,耳畔傳來可怖的詛咒,就像過去幾年般,她听見一個女人在對自己說︰不祥、不祥……他的失明,再一次應證了這個詛咒,她——當真是個不祥的女人!

她不能跟他在一起,她會害了他呀!

心是如此軟弱,若是沒發生這件事,他的所作所為應該已經感動她了,可他卻失明了,要她如何承受更可怕的詛咒隨時會來到?

不,她不能因此而心軟,抗拒他才是她該為他做的。

她呆愣地站在原處凝視著他,這才發覺在她心思飄遠時,他正試圖往她的方向走來。

她放下布簾,回到床邊躺著,忽略了他根本看不見的事實。

‘啊!’一個腳步不穩,他踩到地上的竹簍,整個人失去平衡地倒向前方。

她再也忍不住了,迅速地下床扶他,‘你怎麼樣了?’

‘咦,你醒了!’

他暗自模索著她蹤跡的模樣讓她心碎。‘我在這兒。’

‘我知道你在我旁邊,不過我好像扭傷了,你別管我,快回床上躺著吧!’他的借口如此薄弱,她卻只能傻傻地看著他流淚。

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為什麼還要對她這麼溫柔?

她不值得啊!

都到這個時候了,他心底還是掛意著她、為她著想,她怎麼能再害他?‘我沒事,你還好吧,跌疼了沒有?’

‘逐雲?’他疑惑的望向她,那是企圖讓自己看起來更正常的舉動。

因為他這樣,讓她築起的高牆頓時失守。

‘你知道嗎?這是我們見面以後,你第一次用感情與我說話,我好高興。’他的喜悅就像被打開的水匣泛了開來。

突地,淚水再也止不住地宣泄,令她痛哭失聲。

‘怎麼了?逐雲!’他一慌,雙手往前面探尋著,試圖找到她的位署,卻撲了個空,焦急的模樣不是作假。

‘我在這里。’她抓住他的手,緊握在自己的手里,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怎麼哭了?’

‘為什麼要瞞我?’

‘你都知道了。’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隱瞞了。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甚至、甚至……’她無法說出那個字眼。

‘甚至瞎了眼楮?’他替她接了下去,‘我說過了,我會證明給你看我對你的真心;倘若我們之間要有一人受罪,那也該是我,不是你。’

‘不,是我,我是個不祥的女人,即使遁入空門,也無法改變這樣的詛咒。’

‘你不是!’

‘是,我是!若不是我,爹也不會冤死︰若不是我,不會一家人離散;若不是我,女乃娘不會被火活活燒死;若不是我,你也不會失明,若不是我……’

‘逐雲,那只是巧合,你不必把所有的過錯全攬在身上,這不是你的錯。’

他摟著她,就像以前一樣;他哄著她,說著心底真心想說的話,他對她的心意天地為證,日月為鑒。

‘把那些不屬于你的放下吧!你背負了這麼多年的包袱,夠了!若今後真有些什麼,由我來替你擋下,好嗎?’

‘不,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我帶給你多少的負擔。’

‘你沒有給我機會證明我不後悔,如何知道我一定會?’他反問她,雖然看不見她,卻也感受得到在自己懷里那沉痛的一顆心,再也容納不了更多了。

‘我……’

‘不管怎麼說,不要再說自己不祥了,我倆重逢,就證明了你絕對不是。’他低語。

她無話可說,他所說的話是這麼的理所當然,給她的承諾又是這麼的真,她還能抗拒這個誘惑到何時?

只怕心早就淪陷了。

可是,他的眼楮……若他的失明換回她的容貌,她絕對是不願的啊!

思及此,她難掩激動,微微抗拒著他。

‘可你的眼楮……’

‘雖然我看不到你恢復容貌的模樣有點可惜,但表相已經不是我所在乎的,我在乎的已經在我身邊,這樣就夠了。’

‘我會在你身邊,一輩子。’終于,她給了他承諾。

他們幸福的相擁而笑。

***

‘逐雲、逐雲!’朱佑樘在沉睡中,突然夢見封逐雲離他而去,他慌亂出聲,以為她真的離開了。

‘我在這里。’她很快地來到他身邊,現在的他,比她想像中脆弱。

‘我還以為你走了。’

也許是因為太幸福了,所以他總覺得不真實,有時明明她就在身邊,可只要一沒有听到她的聲音,他就害怕她又反悔了。

‘我怎麼會走呢?’她笑他說傻話,‘我說過會在你身邊一輩子的。’

‘你沒忘了這個承諾就好,以後每天最少要說一遍提醒你自己,免得你忘了。’

‘我又不像你日理萬機,什麼事回頭就忘了。’語畢,氣氛又沉寂了下來。

她忘了他現在看不見、忘了他的身份,更忘」了兩人回到現實的腳步愈來愈近。

‘我不會在意的。’朱佑樘拍拍她的手,要她別放在心上。

‘對不起。’

‘道什麼歉呢?對了,吳恆呢?’他刻意轉移話題。

‘他說今天要幫我們倆拆紗布,現在還在藥室里忙著。’

七天了,朱佑樘失明整整七天,這七天之中,他感受不到外頭的世界,但他的世界卻不是黑暗的,因為有她的陪伴,他甚至願意一輩子如此,來換得他們之間的相知相惜。

在這七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與她快樂的在此相處,恐怕是這輩子難圓的願望了。

‘朱兄弟,你醒了?’吳恆端了個盤子過來,上頭有藥布、剪子,還有一瓶血清。

據他的說法,用以毒攻毒法,將金蛇的血當藥引,再加上其他藥草調合,有可能讓朱佑樘的眼楮恢復正常,只不過需要在眼楮上敷藥多久,吳恆也說不得準。

‘吳恆,你先替逐雲看看。’朱佑樘說道,希望她能恢復相貌比他失明的這雙眼楮更加重要。

‘不,吳大夫,你先替佑樘看看。’封逐雲不肯讓吳恆先幫她。

吳恆看著他們兩個,只有搖頭。‘你們爭論的時間,夠我拆好紗布了。逐雲姑娘,你先來吧!’

攝于朱兄弟尊貴的氣勢,吳恆當然听他的了。不給她反駁的機會,他先讓她坐著,然後輕輕地替她撕開覆在臉上薄薄的一層蛇皮,接著是她壞死的焦皮。

‘可能會流點血,這是正常的。’吳恆說道。

靶受到一層皮膚被撕開,靜心雖然感到疼痛,可卻不敢發出聲音,她的心如同他一樣期待著。

‘好了,你自己照照鏡子吧!’吳恆好心的把鏡子拿給她,鏡中映現的景象幾乎讓她看傻了。

她的臉……初生的皮膚紅紅的,卻不再有難看的疙瘩;焦黑的表皮剝落,臉上是一片光滑。

她好久好久不曾這樣看著自己了!

是他!是他讓自己有機會迎接這一切,所有的一切都該歸功于他!

封逐雲感動萬分,淚水滴在鏡面上,像透明的水霧,慢慢的泛了開來。

鏡中浮現的是一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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