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交情實在不必說太多,早就心領神會。
只是……呂洞賓收起針,「我真擔心我會跟著你下十八層地獄。」
「哦?」
「哦?」呂洞賓學他,「推一個無辜女子下火坑啊!」
自私的傢伙,明知命不久長還去招惹姑娘;萬一對方真愛上他,當他走時不是會傷痛欲絕嗎?
「嫁給我有那麼慘嗎?」喬文華看看自己,雖然如今或可榮登京城最丑男子代表,但他以前可是風度翩翩的俊俏兒郎,是京城里多少閨女心目中的理想郎君啊!
「一嫁進來就守寡,還不慘嗎?」
「不會的。」他溫柔地笑了,笑容里有前所未有的信心與堅定的意志,「我不會丟下她……依我所見,若我真丟下她一人,她絕對不會在乎其他人目光,一定會改嫁的。」
呂洞賓默然,他不敢附和。要附和很簡單,換做其他人,他會安慰地附和,但他不是別人,是他的至交好友,他無法給他一個虛渺的海市蜃樓。
「洞賓,你會幫我吧?」其實不必問,他也知道的。
「當然!」呂洞賓昂首,暫時拋開沉重的心情,咧嘴笑道︰「我會讓你在洞房花燭夜壓倒新娘,而不是新娘壓倒你。」
第三章
「紅姑,要收攤了?」隔壁賣字畫的窮書生問。
殷小小其實也沒什麼東西好收,只有個拿來裝模作樣的籤筒。
她的算命法說穿了就是──胡掰瞎掰。
掰得有理掰得通,掰得人人相信人人不疑,她就成功了。
她的名聲是靠口耳相傳,而不是招牌,所以她連個布招都沒有,就只是一張破爛桌子擺在城隍廟前。
「欸,天冷,想快回去照顧娘。」殷小小笑道。
天氣一冷,人也少了許多,但她的生意還是好得令人眼紅。
年關將近,俗話說「有錢沒錢討個老婆好過年」,所以除了媒婆的荷包滿滿之外,她這算姻緣奇準的神算子荷包也不扁啊!
「呃,那……」書生忸怩地拿出新寫好的一幅春聯,「年節到了,讓你拿回去貼貼門楹。」
殷小小也不客氣,「多謝。」
她的座右銘是︰有得拿就拿,有便宜就撿。
當殷小小丙真拿了春聯便走,附近的古董張哈哈大笑,「瞿書生,你想把紅姑娶回家,還有得等哪!今年看來是不可能啦!」
至于殷小小是否知道人家的心意?天知道。只見她蹦蹦跳眺心情奇好地跳回家。
「娘!」她打開門便開心地跑進後頭的房間里,孺慕地挨到娘親長年臥病的床邊,展示她今天的戰利品──免費的春聯及燒雞。
燒雞是她替大來客棧的笨兒子指了一條姻緣路而得來的。
「回來啦,小小?」殷母慈愛地看著她,「今天順利嗎?」
「嗯。」殷小小一月兌在外的精明俗氣,在母親的面前,她只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罷了。「娘,你瞧,今晚有燒雞吃呢!」
「香客送的嗎?」殷母沒有多看一眼,反而伸手撥去女兒發梢上融化了的一滴雪水。
「是呀!」她起身轉頭拉過房里惟一的一張小桌,將燒雞放在上頭之後再回頭道︰「在鄉下時听說京城里的人個個奸詐又狡猾,吃人不吐骨頭的,可……娘,我覺得他們其實很好心呢!」
「哦?怎麼說?」殷母愛憐地模模女兒趴在床沿的頭。
「他們不會拿石頭砸我,也不會說我是掃把星……」她抬頭,「為什麼呢?在家鄉說京城里人壞話的,在我眼中卻比城里人更壞呢!」
也不知是城隍三仙的功力太爛,還是城里人太蠢,她不過胡謅猜中幾件事就讓人當神算供著──城隍市集里的人也挺好相處,像瞿書生就常送她字畫,雖然她不太懂那東西。
殷母聞言不禁眼眶微紅,「難為你了,小小……」
「娘,我一點都不難為呀!反倒是娘為我受委屈了。」她咧開嘴笑道︰「而且靠我這本事,咱們現在過得很好呢!」
在家鄉讓人退避三舍的能力,到了這卻讓人奉若神明……這是什麼因素造成的呢?是京城人太蠢,還是家鄉的鄉親們太無知?
「是呀……」殷母微笑。「這也能幫助人的呀……」
她的女兒只是那麼一點點與眾不同罷了,夫家為何要視她為瘟疫?為何未曾想過,這是神明賜給小小的禮物?
「對了,小小,上回去看的喬府少爺如何呢?」殷母心血來潮地問道。
喬府少爺?殷小小側頭想了想,「喔,那個呀!」
嗯,若說要忘也挺難的,畢竟他是第一個有此「榮幸」請她到府里去算命的傢伙。
「說到這個,娘,我真搞不懂,都已快死的人了,為何還要拖一個人陪葬呢?連我都看得出來喬少爺已病入膏肓,卻還是要為他『沖喜』地娶個新娘子來糟蹋!喬少爺死了是一了百了,可被留下來的新娘子絕不好過的。」
看得出殷小小對喬少爺沖喜一事頗不以為然。
殷母只是微微一笑,「天下父母心,若換做是你發生了這樣的事,娘拚死也會去求一個希望,不管那有多麼荒謬。」
「是嗎?」她眨了眨眼,還是不太認同,但卻為了娘的話感到心里暖呼呼的。
算了,管他呢?只要那個倒楣鬼不是她就好了。
打量著女兒青春俏麗的臉,殷母不覺歎了口氣。
「若我們還留在家鄉,若阿榮沒有退親……我的小小也該是個新嫁娘了……」
殷小小聞言皺眉,「娘,別說這個了。」
「要娘如何下感歎?」模了模女兒年輕的臉龐,「你都十八歲了啊!」
「十八便十八呀!」
「十八早該是幾個娃兒的娘了。」
起身,殷小小轉身道︰「娘,我去準備晚膳了。」
成親生子又如何呢?看她娘,多美好賢慧慈祥?爹卻還是拋棄了她……只因為她生出了一個妖女。男人多麼無情,完全忘記她也是他的骨肉!所以,成親生子?留給那些來向她祈求姻緣的千金小姐吧!
米米米
三天很快就過去了。
喬文華乖乖地依言淨身持齋三天,雖還是每日躺在床上,卻也不再無聊地找呂洞賓麻煩,猶自閑適自在地看書或是看帳,讓喬家老爺夫人好是安慰。
只有呂洞賓知道為什麼。
不找他麻煩是因為他去為他打探某個倒楣鬼的身家資料,閑適自在則是因為他知道有個倒楣鬼即將入甕,且一定入甕。
「文華,你不怕人家不嫁你?」呂洞賓忍不住想打掉他的胸有成竹。
喬文華從書本里抬起頭來,淡淡地笑道︰「該操心的是我娘。」
「啊啊……」嘖,對啊,人家姑娘不嫁,最心急的不會是他,而是盼望一舉沖喜成功的喬夫人!
「時間到了吧?」喬文華闔起書本,看看外頭,雖無冬陽,至少風雪已停,稱得上是天清氣朗的好天氣。
他話才落,房門已被打開,喬老爺、喬夫人及喬老爺的兩名側室盛重其事地打扮過一番,後頭跟著六對紅衣婢女討其喜氣,再後頭則是跟來看熱鬧的其他庶生子女;當然,喬依人也在里頭,一雙擔憂的眼沒離開過喬文華身上。
「文兒,準備好了嗎?」喬老爺問道。
喬文華一身白衣,雖不吉利,喬夫人卻也不勉強他換下。
「好了。」他朝床前的呂洞賓一笑,閉上眼,一干人心急、看好戲地等待他睜開眼說出的第一個字──「西。」終于,他睜開眼說道。
一說出口,喬老爺立即揮手示意守在外頭的家丁去尋,雖然他不若妻子相信這套荒唐把戲,但一來拗不過妻子,二來也總是個希望。
後頭庶出子女一听「金言」已出,個個不知在打啥鬼主意地詭異一笑,紛紛散去,惟喬依人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