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會願意留下她這克死了兒子的媳婦嗎?
「咳……蘺……江姑……咳!」他到底該叫眼前的女子什麼?
說是媳婦嘛,混賬兒子沒這福氣,說不是嘛,人家也已經拜過天地,算是董家人;他……該怎麼稱呼她?
一大清早,董老爺便陷入兩難。
江蘺溫婉地喘過小麥獻上的茶水,婷婷走到董老爺身前半矮身舉杯過頂,「爹,請喝媳婦奉上的茶。」
她打定了主意,非得留在董府不可!
雖說這樣有些厚顏無恥,為了自己與小麥,她也顧不得這許多。
董老爺聞言一愣一愣的,他以為媳婦會……畢竟昨晚是洞房花燭夜,多少女子能忍受這樣的恥辱?
一旁的兩個堂少爺顯然為這出乎意料的景況而怔愣住,他們以為,這新入門的堂嫂就算不哭哭啼啼吵著回娘家,也該一臉委屈求大伯為她做主,怎也料不到她竟如此冷靜,好似昨晚的花燭夜沒發生任何不愉快,今早的奉茶也非形單影只的侮辱。
江蘺難道不好奇為何昨晚的洞房花燭夜新郎倌沒出現?
他們為怕江蘺太過激動以致歇斯底里,選擇今天才告訴她。若她不笨,經過昨晚的冷落該知事情梗概,他們也較好開口,但——事情似乎在不知不覺之中月兌離了他們的掌控?
兄弟倆對看一眼,對這新嫂嫂生出了興趣。
江府的名聲他們略有耳聞,只是不知這看來嬌嬌弱弱的堂嫂是否別有機心?
接過江蘺奉上的茶水,董老爺咳了一聲,並未馬上喝下。
「嗯……你昨晚……」
「睡得很好,謝謝爹的關心。」江蘺立刻接著道。
「哦……」董老爺並不是要問這個,當下又不自在地咳了一聲。
雖說他如今仍是個商場上人人敬畏的老將,但兒媳婦可不是外頭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敵手,何況這件事認真說起來是董家的錯,叫他如何對這媳婦自在得起來?
江蘺怎麼不問問她的夫婿哪兒去了呢?如此一來他也好開口多了。
可惜呀!這麼個嬌弱的水漾女子,畫匠把江蘺的神韻都真實的捕捉到了,那副我見猶憐的嬌態正是他當初會選擇她的緣故。
只是不管他當初的想法是什麼,如今全都付諸東流,那混賬兒子連江蘺的一面都未來得及見到,白白浪費他一番苦心安排,還賠上了一個姑娘家的名譽。
堂上一老兩小就這樣盯著董家新入門的媳婦看,誰也沒開口,最後還是小麥看得心里火大,老大不客氣地道︰「老爺、堂少爺,這樣目不轉楮地直盯著我家小姐,未免太過唐突放肆。」
江蘺低下了頭,三個男人這才移開目光。
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董老爺皺了皺眉,決定開門見山地說︰「昨晚的情形,不用我多說你也該明了。這是老夫思慮欠周,為免耽誤你的——」
「媳婦願意留下!」
「啊?!」三個男人以搞自己听錯了。
董譽永更是皺起濃眉毫不客氣地直言,「你留下有何目的?」
當朝風氣開放,再嫁女比比皆是,何需她死守著一個根本沒見過面的夫婿?聯想到外頭對江府的傳言,董譽永收起對江蘺外表的傾慕,轉為審視與鄙視。
董引元雖覺大哥語氣有所不妥,失于武斷,卻也沒說什麼。
「喂!你這人——」小麥氣憤地往前站了一步。
「小麥。」江蘺秀致的眉微微一皺。不若時下婦女喜在眉上變花樣的風氣,江蘺的眉干干淨淨地,沒有多余的雕琢。
「小姐,是他——」
「他是堂少爺。」江蘺心里亦覺委屈,但反過來想,能怪人家懷疑嗎?董老爺只此一個獨生子,而她娘家風評又是那樣的不堪,任誰也會以為她是有目的而為,豈知她圖的不是這董府家產,只是一個董府媳婦名號下的清靜。
「咳!你可能還沒弄清楚,君廷他……」董老爺清了清喉嚨。
「媳婦清楚。」江蘺低聲說道。
「你根本不清楚。」董譽永心直口快,「就算你再死守著,君廷也不會回來,若是為了無聊可笑的面子,我們董家可以。」
「我並不是為了面子。」江蘺抬起頭來,清澈的瞳眸中射出無比堅決的決心,「我僅只圖一個棲身之地。」
「棲身之所?」董老爺緩緩眯起眼來,審視眼前的新媳;她有一雙倔強的眼,透露出一絲她性格中的柔韌——看來,她除了嬌柔之外,必要時卻也是毫不妥協的性子。「你不願回江府。」這是一個直述句,董老爺也大約知道她為何不願回去。
看來她在江府里的情況比他所打听到的糟。
「是。」江蘺不諱言。
董譽永、董引元此時也閉嘴作壁上觀,他們並不笨。
「好,你就留下吧!」看來,他給自己找到了一個最好的媳婦。
第二章
五年後
筆鄉繁華不減當年,來往貨商、駱駝絡繹不絕,從駝獸身上滿載的稀奇物品與行商臉上的笑容—不難看出這是一個富庶和平的年代,糧倉滿溢、國庫充足。與外國往來頻繁的貿易實是功不可沒。
打量著擦身而過的雍容仕女,鼻端似乎猶纏繞著她們身上的香氣,久未歸鄉的游子唇邊帶笑地望著熟悉的一切景物。
這麼多年過去,街上的景物不可能毫無改變,卻是變得更加繁忙了。
時至正午,飄來的飯菜香勾起他月復中饞蟲作怪,他順著香氣飄來的方向走去,是城中最負盛名的月出樓,此刻正高朋滿座、人滿為患。
看來是一位難求……他踏進月出樓,殷勤眼尖的跑堂立即迎上前來,「客官,一人嗎?」
他微笑點頭,環顧四周,「還有位子嗎?」看來是沒有。
「有!」跑堂露出自豪得意的笑容,「還有空位的,小的為您帶路。」
他揚起一眉,頗驚奇地跟著跑堂往內走去。
「往里去……不是廚房了嗎?」憑著記憶,他好奇問。
跑堂面露笑容,「容倌以前來過?」
「嗯,很久以前的事……」不是廚房,里頭別有洞天——
這是一間餐館嗎?里頭的造景別有奇趣,不見人工雕琢之氣,自然得仿佛打這飯館建造之時便這麼保留下來的天然之景似的;奇石、飛瀑、蒼樹——
四周的廊上整齊落著桌席,亂中有序,使人人皆能賞玩這景致,卻又不受旁人干擾。
跑堂看見客官臉上的詫異與贊賞,臉上浮起與有榮焉的神色,「客官,您至少四、五年沒來了吧?打這任廚子上任之後,月出樓生意是愈來愈好,常有客官為了吃頓飯而生出齟語,于是東家便買下後街的店鋪打通兩家隔牆,連成一家,月出樓因此擴建成如今的規模。」
「這……」他指指園中奇景,「這也是東家新建?」
「是啊!」跑堂的領了他到一處小桌坐下,比旁的小了一半,看來只容得兩人落坐。
似是看出他眼中疑問,跑堂始終笑臉迎人地道︰「東家覺得,客人有時不喜與人合席,只想討個清靜,不如闢出比尋常座位小了一半的雅座,一方面也可多出幾個席位。」
的確,放眼望去,有五六人合席,亦有單獨一兩人的,確實節省了空間。
「這風雅景致,不多收銀兩?」
「不會的。」跑堂沒有絲毫不耐與鄙視,「是小店沒法給客官如意的招待,只得安排來這,這是小店的錯,怎會多收容倌的銀兩呢?」
這下他再難掩臉上的驚奇,望向始終和氣如一的跑堂。什麼時候起,月出樓的人素質變得如此之高,也難怪會人滿為患了。
「你們東家做生意的手腕真是愈來愈高明。」他點頭佩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