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過獎了。容倌想來點什麼?」
他沉吟了會兒,「不知這新廚子有何拿手菜色,就由小二哥為我上四道來吧!餐後來壺菊茶即可。不必擔心銀兩問題。」
「是。」跑堂沒有遲疑地下去了。
望望四周用膳的人,再看看庭中的小飛瀑,他深覺這五年變化頗大。
看來他根本不必擔心老人家身子骨,瞧還能動這歪腦筋呢!
正當他左顧右盼時,前頭傳來騷動,不一會兒,看來是掌櫃裝束的人——看來掌櫃也換人了招待著兩道人影彎進回廊欲上二樓,看是有貴客來了。
因為不關他的事,他無聊地轉回目光,喝茶配著跑堂送來的開胃點心。
不知這次回鄉是對是錯,但總是到了故鄉土地,還是該回去探探爹……
想到那年擺了爹一道,他不禁扯動唇角露出一抹頑皮的笑意。那出鬧劇該夠爹警惕,不敢再把歪主意打到他身上了吧?
董府,一位如花似玉虛擲花樣年華的少夫人,以她的貞靜及處事公平贏得上下奴僕的尊敬。
少夫人總是靜靜的,不多言、不多事,即使在那最難堪的時候也總是噙著一抹恬淡的笑面對所有人,不因己身遭遇怨天尤人,打罵下人出氣。開始時說閑話是難免的,但日子一久,人們看她的目光從幸災樂禍、戒備改為同情尊敬。
董府上下皆不敢在少夫人面前提到那個禁忌的名字及稱呼,怕勾起少夫人傷心的回憶。
不多久,董老爺開始拿些商場上的生意問少夫人意見,漸漸地,也放些商號讓少夫人經營。一開始總有人抱持懷疑的態度,也總要老爺子在旁鎮著才肯與少夫人這一介女流談生意,不過路遙知馬力,現在誰人不知董府里有名的女商董江氏?
江蘺感激公公的信任與栽培,也慶幸當初留下是留對了。
雖說當朝風氣開放,但一介女流若不依情著男人,如何在這男性為天的社會里站穩腳步?她不笨,雖然如今的局勢有一半是因為自己的天資,但更多的是公公的寬容栽培及董家為後盾,否則縱然她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經商奇才,終也只能白發深閨,遑論與男人平起平坐談論生意了。
「小姐,堂少爺來了。」小麥听完外面下人的傳話,走進內室說道。
坐在鏡前的江蘺聞言起身,「我便出去。」
小麥走近她,贊嘆地望著這幾年出落得更加成熟嫵媚的小姐。
看來有沒有姑爺對小姐來說一點影響都沒有,或許沒有姑爺對小姐更好!只是……
「小姐,你也該換下這身素服了吧?」這幾年,小姐好似不斷地在服喪,才換下江家老爺的,又穿上江家老夫人的,不多久立刻又換上姑爺的……唉!說來這也是陰錯陽差之下造成的錯誤,幸好眾人認為小姐穿素服是心如止水的表示,否則……
小麥吐了吐舌頭,她也不是故意的嘛!誰叫當時老爺子的話那樣曖昧?等她知道,都是三年後的事了,也不好跟小姐說明事實真相——或許保持現狀是最好的了。
听到小麥的話,江蘺只是笑了笑。「這樣穿好,清靜。」她挪動腳步,踏出房門往正廳而去。
素服在身是一種保護,丈夫不在的她如何能打扮得花枝招展周旋在眾家商賈之間?他們偶爾問起,她也總是含糊帶過;公公遲不發喪,她也只能保持沉默。
老來喪子最最難過,她能理解公公的心情。何況,讓人認為她是有婦之夫會方便些。
小麥不了解整天穿得白慘慘哪兒好了?但卻又不得不承認,一身素白更為小姐增添一抹凜然不可侵犯的聖潔。但——
「小姐不覺得堂少爺們似乎對小姐有意嗎?」
「小麥,別胡說。」江蘺蹙了蹙眉。
「我說真的啊!」小麥覺得自己才沒胡說,「老爺子似乎也樂見其成;總不能讓姑爺害了小姐一生嘛!」
「我不覺得相公害了我什麼,」江蘺說道,「該說我如今能不愁吃穿,有個清靜的棲身之所,全是托了相公的福。」
「是哦——」小麥不同意地拖長了尾音,「小姐對堂少爺難道一點都不動心?」
「小麥!」江蘺霍地轉身,表情是前所未見的嚴肅,讓小麥愣了一下。「下次再讓我听到這話,我就罰自己三天不吃飯,懲罰自己教導不周!」
「小姐不要啊!小麥知道說錯話了……你就罰我嘛……」小麥扁扁嘴;小姐真是奸詐,明知她是寧願自己受鞭子也不舍小姐受點委屈的,還這樣威脅她。
江蘺見小麥將話記進了心里才轉身繼續往前走。不這樣做,小麥下次還會再犯,偏偏這話卻是不能說的。
「可是小姐,」小麥跟了上去,壓低聲音,「若老爺子做主呢?」
這不是不可能,她看老爺子很想把小姐留在董家,卻又不舍小姐花樣的年華獨守空閨,虛擲光陰,所以把主意打到兩位堂少爺身上;有道是,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不可能。」江蘺想也不想地回答。
「若老爺子就是呢?」小麥不放棄。
「不可能。」她仍是這一句話。
她不是木頭人,當然知道公公的心意,但是——她不想再將自己的命運交給另一個男人。保持現狀不是很好嗎?公公待她恩重如山,她會侍奉公公終老,為公公分憂解勞。相公該是這偌大家業的繼承人,卻先走一步,她只能撐持下來;公公……也老了。
她不會離開這個家的!
至此,小麥也知道小姐的心意了,就算老爺子真開了口,小姐也是不會答應的吧?
踏進正廳,董譽永、董引元見江蘺來到于是起身。
「準備好了嗎?」董引元開口道。
江蘺點了點頭,今天他們要到月出樓見龐姓富商談一筆生意;由于龐姓富商喜好,董老爺子擔心兒媳讓人輕薄,于是吩咐佷子陪她前去。
「擔子已經準備好,離兒走吧!」董譽永率先離開。「龐大富要敢對你動手動腳,就叫引元踢他下樓好了!嘿,我第一次覺得月出樓蓋三層是蓋對了,讓龐大富不死也半條命!」他率直的脾氣五年如一日,只表現在面對家人時。
他們兄弟從不掩飾對江薩心有好感,但中間隔著一個倫理輩分問題,不能不顧慮江蘺的感受。再說……他們兄弟也還沒討論好,誰比較配得上江蘺。
為了一個女人兄弟板牆的蠢事他們可不干——這樣說來,他們似乎也不是非江議不可,或者更多情緒是為了心疼江蘺,不忍她空守著一個名份為董府做牛做馬。
江蘺笑了笑,「或許我該加蓋成五層樓?」
「嘿,蘺兒你比我還狠哪!」
江蘺上了檐子,兩兄弟便跟在檐子套與她談心,月出樓很快便到了。
「少夫人。」見是東家來到,劉掌櫃立刻出迎。
「劉老。」江蘺下了檐子,微笑打招呼,「龐老爺來了嗎?」
「來了。」劉掌櫃立刻讓出一條路領她往三樓的雅座而去,董譽永、董引元兩兄弟一左一右跟著;幸好月出樓的廊道夠寬敞,容得下三人行。
「生意還好吧?可有客人抱怨?」往三樓雅座的路上,江蘺打量著樓里用膳的人們,一邊詢問劉掌櫃。
「店里生意好,多虧少夫人聘回的師傅好手藝;近來除了客人抱怨一位難求之外,大致上還好。」劉掌櫃笑呵呵地答道。座無虛席的月出樓是他的驕傲。
「那就好。」江蘺來到後頭雅軒,正要上樓梯時,左邊的董譽永忽然一頓,惹得她跟著停下腳步隨他的視線望去,「譽永,怎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