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自己情緒之中的董引元沒有注意到自己給了她多大的誤解,只想著宣泄情感。「伯父是不想你再虛擲青春;你已二十有余,女人的青春不能用來等待。」
「我甘之如飴……」她低聲地說道,聲音很細,幾是含在口中。「我是累贅嗎?」
否則為何一個個都想讓她改嫁離開董府?即使她如此用心持家,努力達到爹的要求,她始終還是外人嗎?
「蘺兒,君廷堂兄能給你的,我一樣可以。我可以給你一個名份,你一樣不必回到江府——我知道你不想回去的。」
「放開我……放開我!」江蘺猛然推開他!淚水滿腮。
董引元不再強迫,只是望著她,臉上出現一絲羞愧。
「我知我嚇壞了你,但我不後悔讓你知道。」他道,轉身離去。
除了風聲、鳥聲,滿園寂靜。許久,江蘺陡然軟子靠著門扇坐地。
以為最疼愛她的公公,原來就像兄嫂所言,嫌棄她是累贅?
她的相公熱愛自在逍遙的人生,祝她為拖累;而公公又……
將臉埋在膝間,溫熱的淚浸濕了裙儒,江蘺吞聲低泣。
她不該難過的,畢竟她的處境比起許多女人已經好上太多;錦衣華食……多少女人嫁人作小就只為了一生衣食無虞?況且她還是正室,公公又給了她許多空閑,下人們也敬重她……
可是她好累!
厭倦了當眾人口中的好主母、好媳婦。
她最單純的願望不是走遍天下、不是被譽為經商奇才,只是一個小小的願望——一個喜愛她的夫婿,兩人做最單純的夫妻。
她沒有什麼遠大的宏願,只是一個最俗氣的想望罷了。
曾經以為難以實現,但相公回來了;她心底其實是高興的。她不想怨,只想他所給予的,即使他猶欲在外翱翔,不會為她駐足,但只要他能記得她,這就夠了。她畢竟是他的妻子,可以無怨無悔地為他守著這個家,等待他偶爾的倦歸——
很傻,她知道的。
結果,她也只是一個傻氣的傳統女人。
若能接受引元的心意,她或許會更加的幸福快樂,什麼都不必去想,相信引元會盡力給她所有最好的,將她放在手心里小心呵護著……她為何不選他呢?
閉緊了眼,江蘺深吸一口氣而後起身;她剛才所做的事對相公太失禮了,即使被相公休了亦無話可說,她必須去跟相公道歉……
抹了抹臉,江蘺整理了自己的衣著,不想讓相公看出她才與人拉扯過。扶著牆起身,她又回復到那個完美的江蘺,令府內府外一致稱贊的董江氏。
「還有一個方法可結束我與爹的這個‘游戲’。」董君廷望著堂弟詭異的笑了。
董譽永警覺地望著堂兄,每當董君廷露出這種笑容就是某人要倒霉的時候;雖然過去十幾年只相處過十幾個月,但每當堂兄回鄉省親快滿一個月時,他便會露出這種笑容,接著便是某人遭殃,而他順利逃出董府去過他逍遙自在的生活。
從爹還在世之時便是如此。
「譽永,你想知道嗎?」
「不想。」董譽永快速的搖頭,「只要你照著伯父期望去做,你便能解月兌。」
「不,還有一個方法。」董君廷按住堂弟的肩,另一手拿著茶杯啜口茶,望著他笑得非常之和藹可親,「我最大的解月兌是丟掉董府的這一切,而最好的方法便是找人來接手……」
「所以只要堂兄與蘺兒有了子嗣,堂兄便可以——」
「那成效太慢了。」董君廷搖頭。
他從來不是受人擺的人,怎有輕易就範、遂爹心願的道理?
「蘺兒不好嗎?」
說實話,他並不討厭江蘺,或許討厭的是老爹擅自為他走下的親事吧!他用逃離來表示他的抗議,一方面也是打著回來時便不會再看到江家小姐的如意算盤。
他曾想過,未來的伴侶要自己尋找,尋找那能與他夫唱婦隨的女子,與他一同游歷天下美景,踏遍神州每個角落;但那人不會是江蘺。
據他這些天所觀察,她尚靜,他好動;她戀一個安定的棲身之處,他向往浮雲般四處漂泊的生活個性南轅北轍;也是,她是爹選來縛住他的枷鎖呀!
有緣……佛家說的「緣」,或許便是他與江蘺吧!
依照時下的風氣,江蘺猶能捱過這五年沒有不滿、訴請和離,該是他們有緣。依他所見,江蘺是個知足常樂,能將自己周身的事安排得極有條理的女人,並不若她的外表般清弱。
或許……褪去她是老爹所挑選的枷鎖這層名叫「成見」的外衣,他不是不能夠接受她,畢竟她是個極好的女性,將府里整理的井井有條,代替他在爹的膝下承歡,分擔董府家業的經營——
江蘺是個好女人,他還能挑剔什麼?
看來似乎是他賺到了哩!有了江蘺為他持理董府,他更可以安心地周游天下,最好盡快讓江蘺受孕,生下個胖女圭女圭,轉移爹的注意力多麼美好,他什麼都不必做!
轉動手中的茶杯,望著里頭晃動的琥珀色茶水,董君廷黝黑的眼眸透出與平日不同的熟慮;就是因為太過美好,提不起他追求的興致。
她為他守節五年,究竟是為了什麼?
對一個未曾謀面男子的忠貞?他只覺可笑。
他沒回答,董譽永試著再打動他,「君廷堂兄,成效雖慢卻是一勞永逸的法子。」
「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嗎,譽永堂弟?」董君廷抬頭加重了幾分他肩上的力道,把茶杯往後一丟。「最一勞永逸的法子是把這董府的一切交給某個替死鬼,何必非要我的子嗣不可?你不也姓董?」
董譽永一听沉下了臉,「這問題以前就說過——」
「是說過,但譽永,我不要這一切,你們硬塞給我我也不會去照顧它這一切,我皆可舍棄!」
「包括伯父?」董譽永真的動怒了。
董君廷遲疑了下,「他是我的爹,這一點不會改變。」
「也包括蘺兒?」
「她從來就不是我所要的,跟這董府的一切一樣。」
咿呀——
兩個男人同時警覺的轉頭
「蘺兒!」董譽永驚叫出聲。
兩個男人同時愣住,兩行清淚再次流過江蘺才干的頰。
她從來就不是我所要的,跟這董府的一切一樣——
原來……她從頭至尾就是個累贅,不被人所接受……
她怔怔地望著那原來該是她夫婿的人,只覺心被傷透。
她可以接受他在外不回,可那與她讓人視為累贅不同!一個在家等候的妻,與一個什麼都不是的累贅——
她為何不接受引元?在引元心中她是個寶物,讓人捧在手心上的寶物啊!只因為他是她合過婚帖的夫婚嗎?如他所言,他們甚至未曾拜過堂!
她寧願她是個寡婦——她可以活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之中,想著美好的未來,而非像如今一般知道自己竟是個連只是守在家中等候都不被需要的累贅!
「蘺兒!」董譽永狠狠瞪了發怔的堂兄一眼,一甩肩抖落他的手,過去安慰地抱緊顫抖著的江蘺。「蘺兒,別听!那不是事實。」
董君廷愣著,他不知道會這樣恰巧讓江蘺听見……
「我不是那意思,我意思只是不想你獨守空閨——」
江蘺抬起頭,猛然推開董譽永安慰的懷抱,一步一步走向董君廷——她真訝異自己竟還有氣力走得如此優雅。
「咱!」
一聲巨響在大廳里回蕩……再回蕩,伴著兩個男人訝異的眼光。
第六章
江蘺使盡吃女乃力氣重重一擊,手已感覺不到痛意。
她昂然抬首瞪視著他,「不忍妾身獨守空閨,但造成妾身獨守空閨的禍首就是你!你難道只能找出如此差勁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