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我並非散播謠言,我方浩然從不夸下自己做不到的海口,我說你是我未來的老婆,是肯定句而非假設句。第二,別老用帶刺的情緒來解析別人的眼光,並不見得人人皆是好事者,其中真心祝福、樂見其成者也大有人在。事情都有正反面,何不試著看看另一面?」
真可笑,向來只有被人說教的他,竟也會有角色易位的一天?她的個性過于沒安全感,有些許的憤世嫉俗,他必須適時開導,不再讓她活在往事的陰影中。
黎蜜柔嗤之以鼻,從小到大看過的黑暗面讓她凡事皆持保留的態度。「另一面不過是里著美味的糖衣罷了,糖衣溶了,更顯失望。」
「如果怕失望,那就讓我來當那層糖衣吧!我沒有保證不會溶的本事,但卻有為你擋住苦難的決心。」凝著她的黑眸竄起兩簇火花,照耀得他的俊顏更顯卓絕出眾。
她從不知一個男人認真起來的眼神是那麼具有壓迫感,在她先入為主的觀念中,除了干爹和啟文大哥以外,其他男人都是既寡情且毫無擔當的。
她眼光閃爍地回避他企盼的凝望。「我沒有嗜吃甜食的習慣。」拒絕之意非常明顯。
「你還是沒想通嗎?」語氣是郁郁寡歡的。這是他第七次提這個問題,自從約定一個月內要獲取芳心之後,他每天都要問上一次。
她看著他,有些許的不信任,朱唇張了半晌一句話也不說地又閉上。
「算了,沒關系,我還有二十三次可以問,就不信問不到我要的答案。走吧!先去探望你母親再說。」他很自然地拉起她滑女敕的柔荑要往車子走去,卻感覺握在手心里的小手愣了一下。
「你怎麼會知道?」本來想趁他送她回去後,再私下自行前往的,不料他卻知道。「干爹告訴你的?」十之八九只有這個可能。
「他不是自願的,是我威脅兼利誘套出來的。」要是供出共犯,他以後都別想借由王拓來打听消息了。
「我想自己去。」雖然對他的好感超越其他男人,但並不表示他可以為所欲為控制她的行動。
「我堅持陪你去,我並沒有控制你行動的意思,只是擔心你一個人前往。」相處久了,觀察她眉宇間的變化就可輕易猜出她的想法。
黎蜜柔緘默不語地坐進車內,她太清楚方浩然勢在必行的個性。他是不服輸的人,只要是他想做的事,都會用任何方法來達成。
等等!她方才心底閃過的是什麼?太清楚?她竟自認太清楚方浩然的個性?她憑哪一點清楚他呢?干爹昨晚說過的話倏然躍進腦海里——
你和他氣質相同,都是傲岸不屈的人。
是這樣的因素嗎?因為他和她是同一類的人所以清楚他?那他呢?他一定也很清楚她羅?
「在想什麼?」他側頭問她,把車子駛向療養院的方向。
「只是發呆。」
「又來了,真是不可愛,老愛說違心之論。」他拿她沒轍似地搖搖頭。
「明知我不可愛,卻又要招惹我,心態可議。」她知道自己太過灰色的個性確實不太討喜。
他朝她眨了眨眼,不以為意地笑道︰「因為看不順眼。」
「看不順眼?」這理由確實夠教她瞠目。
「一開始是因為看不順眼你目空一切、趾高氣揚、驕傲帶刺、好勝、不服輸、死愛面子、大女人,所以天真地想把你徹底改造成溫柔的小女人,然後據為己有。」
「我不認為你有改造我的本事。」經過親情冷暖淬練出來的性格怎能說改就改?
「是沒有,也不想改了,我發現原來的你更吸引我,你能激起我的挑戰欲,即使你這個人缺點多得不勝枚舉。」
「你口中所描述的那個人並非原來的我。」
有點澀澀的、失落的感覺,口口聲聲說要愛她的方浩然,愛的並非是她的「真我」,而是環境所塑造出來的強烈精悍的「假我」,又是一個想征服女強人的庸俗男子嗎?這樣輕易就掛在口頭上的愛能持續多久?
他在她眼底看到了不加修飾的嫌惡之意。
「我知道什麼樣的你是原來的你。」那天她酒醉失態時,淚水潸潸地摟著他疾呼「不要不理我」的黎蜜柔才是卸去所有包袱與偽裝的黎蜜柔吧?
那天之事,她可還有記憶?方浩然暗自思忖著︰怕是不記得了吧?會讓傲慢逞強的她哭得涕泗交錯的,八成是醉得昏頭轉向了。
「你知道?說得倒簡單,你以為你能了解我幾分?」她故意挑釁。
「信不信?我猜得到你現在心里在想什麼。」他笑得自得意滿,十足把握地接招。
「哦?願聞其詳。」她在笑,是那種少女撒嬌刁蠻的笑,是在她臉上罕有的表情。
「我不得不承認,在追求女性的過程中,多半男人是以挑戰為出發點,以征服對方為終點;不可諱言的我也是其一,只是我並不想以征服作為終點,而是想以征服對方的芳心作為另一個起點——」他頓了頓話,刻意營造片刻的沉默,等待她的下一步反應。
「什麼另一個起點?」她問得有些心悸,聲音不若方才的自在,呼吸也紊亂得失了頻率。
「撬開你虛偽可笑的‘假我’,逼出你無依脆弱的‘真我’,然後大小通吃,一並接收。」他說得狀似隨意不正經,但熾熱灼人的眼眸卻是無比的認真。
黎蜜柔微微一怔,發現眼眶竟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層霧氣。她還以為這輩子絕不會有人看穿她,她掩飾得極好不是嗎?不輕易落淚、不輕言喊苦、不向命運屈服、獨闖一片天,她的干練有時都會讓男人在她面前抬不起頭來,這樣的她,哪里脆弱無依了?
「別用那種被人捉到小尾巴的眼神看我,也別問我從哪里看出來的,我就是知道。」
眼前蒙蒙的霧氣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倉皇。「我會有什麼小尾巴好讓人捉的?」
方浩然深表認同地點點頭。「小尾巴是沒有,心魔倒是有一個,挺頑劣的,可能不太好捉,但我盡力而為。」
黎蜜柔又是一愣。方浩然每說一句話都如巨石砸在心湖上,波濤洶涌、難以平復。
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看似吊兒郎當的外貌下究竟有多敏銳的心思?居然可以看穿啃噬她心靈的魔。「少自喻為救世主了,縱使我心中有魔,也輪不到你來救贖。」被掀瘡疤的赤果感受,讓她極欲捍衛自己。
他斂眉看著她,眼神堅定且不閃爍。「我只救我自己心愛的女人。」
第八章
療養院位居于市郊,沒有走上一回的人是不會輕易找到地方的,然而方浩然卻像是識途老馬似的,輕易地找到正確地點,停妥車子。
「你怎麼會知道這里……算了,當我沒問。」黎蜜柔先是不解地問著,隨即才發現自己問得多蠢,早就向干爹及啟文打听了她的事,豈有不知的道理。
「到了,下車吧!」他喚了喚略顯失神的黎蜜柔。又鬧胃痛了嗎?她的神情不太自在,柳眉之間輕輕蹙了起來。
她沒搭腔,緩緩吐納調整著呼吸,雖然如此,但狹小的車廂內仍可听聞得到細微的喘息聲,再一看,她的眼空洞地盯著療養院的大門好半晌,小巧的鼻梁上冒著細微晶亮的汗珠。
她是在害怕嗎?這樣的表情鮮少出現在她臉上,就算出現了,她肯定也會將其掩飾得很好,不讓人讀出。
「這里不是普通的老人療養院。」幽幽無力的聲音從她緊抿的唇瓣逸出。
「我知道,門口的牌子寫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