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舜華 第7頁

尉遲恭道︰「說不得等她清醒後,過兩天找上你妹子,你小心點吧。」

白起皺起眉頭,嘴里答道︰「多謝。」他心里略有歉意,先前他見尉遲恭不在位上,他猜想是主位上那女人動的手腳,他不打算插手,與她保持距離,才是保已得萬全之策。

他見尉遲恭撫著額角,似有頭痛癥狀,便道︰「要不舒服,就找個理由走了吧。」

「這里的燻香過重令人頭痛,不礙事。」

白起聞言,調整呼息。尉遲恭確實染上一些香味,不難聞當過濃,他尋思是否改日想法子找主位上那女人套一套香料配方,舜華長病著,房內時常有藥味,他在她窗上好不容易種出了南臨的香葉,但味道畢竟不如這種刻意制造的香氣濃郁,無法徹底掩去房里藥味。

他又望向尉遲恭。尉遲恭沒有離去,正是因為對面的伊人。春天正是北瑭從商富戶的稅李,伊人日日跟著戚遇明,難得有一日得見,他自是非到不可。

「你要是肯對姑娘笑一笑,說不得,情勢逆轉。」白起說道。

「白兄有見地。」尉遲恭看他一眼。

白起微微一笑。自家有妹妹,總會拉著他說一些男人完全不懂的話,但這種話他也不會對其他人說。

在他眼底,伊人就是一個沒有勢力的孤女,對丈夫完全沒有助益,戚遇明與尉遲恭暫時瞎了眼去風花雪月,他就做個旁觀者吧。

「請問……此地主人是?」主桌那頭有傳來斷斷續續的問語。

尉遲恭往主座上的女子瞟去,已經不驚訝她的坐姿端莊如淑女,只是她的目光一直盯著桌上牛羊肉,那極力掩飾垂涎的樣子實在是仿得惟妙惟肖,很容易讓他以為坐在那里的女子許久沒有食肉了。

此時,連壁笑著配合她的游戲,答道︰

「此地主人是崔家舜華啊,我家主人名動京城,小姐沒听過嗎?」

「……崔舜華?」她迅速瞪向連壁。

連壁嘴角還是笑著,面不改色回避她的目光,道︰

「對了,小姐,該是判定勝負的時候了。」

「勝負?」

「今日小結請教坊派出舞人樂師,與府里的十二色拼舞樂。你下令要是府里十二色輸了,就要砍去他們的手腳筋,讓他們一生不得彈樂跳舞呢。」連壁笑著說,擊掌兩聲,場中舞樂借停。

她倒抽一口涼氣,連忙道︰「不……我沒說過這種話……」

「是是,是連壁說錯。是主子說的,與小姐無關。」連壁仍是笑嘻嘻地,一旁婢女送上銀盤,盤上錦巾間正是閃亮亮的匕首。

舜華瞪著匕首,隨即,她求助地看向白起。

白起哥視若無睹,獨酌他的酒。

尉遲恭垂眸,嘴角撇了撇,似是鄙薄至極。

她又略略掃過其他來訪的貴族富戶,不是與白起哥、尉遲恭一般,就是抱著十分期待嗜血的神色等著,她再看向那京城四季里據說剛直的戚遇明,他眉頭緊縮卻不出言阻止,反而他身邊的伊人正求情地看著她。

「小姐,你道,是哪一方歌舞好呢?」連壁問著。

「當家饒命!」伶人盡數跪地。

事已到此,舜華再遲鈍,也知其中必有問題。從今晚她醒後,處處覺得不對勁,不只像個強壯的北瑭女人跑來跑去沒有睡倒在地,連白起哥都視她為陌生人,平常她只被允許吃清粥淡菜,哪來過這種夜宴吃牛吃羊,桌上滿滿精心調過的重味醬料全是白起哥不準她踫的。

今日眾人神色皆懼她三分,她不以為絮氏在現時北瑭有任何影響力,更甚者……她隱隱覺得自己還在做夢,夢中是一個與現實完全不同的世界,她是從春燕一路夢到現在嗎?

還是……莊周曉夢迷蝴蝶,現在她是莊周,還是蝶?

「小姐?」連壁見她神色不安,小心翼翼地輕喊著。

連璧的名字她在《京城四季》里早看過,就是那個被崔舜華看中送入宮閹的孩子。一個被宮閹的人,怎會笑得如此沒有心機?這真是在夢里吧?

但怎麼連他也入她夢里了?

她看向匕首,有模糊的影子。

她輕輕拿起,湊到眼前。

一雙風采流轉奪人心目的美眸,陌生而帶著銳氣。

一張絕色芙蓉面皮,也是陌生的。

「……我是誰啊?」她沙啞地自問。

「你還會是誰?你是崔舜華啊。」清冽的男聲自白起那桌響起。

舜華怔怔看著尉遲恭自幾案後大步邁來,長身玉立有意無意擋在跪伏地上的舞人樂師面前,他朝連璧道︰「去取鏡來。」

連璧趕緊拿過鏡子,尉遲恭還不及接過,舜華起身要搶,跪久的雙腿一時發麻,踉蹌幾步,幸得尉遲恭及時攥住她肩頭穩住。

舜華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搶過鏡子,對鏡而照。

晴天霹靂擊中她的心口。

這……這是誰啊!

 啷一聲,銅鏡碎在地上。

周莊小夢迷蝴蝶,她是周莊還是蝴蝶?如今她是崔舜華,那,以前那個絮氏舜華呢?

那個絮氏舜華又是誰?

半個月後——

崔府大門緩緩開啟,崔家唯一的當家抱著沉重的木盒,略略東張西望走出來,當她對上在轎子旁笑嘻嘻的連璧時,心跳漏了一拍,又見恭送她出府的僕役排排站,她心頭苦著,挺挺肩,步伐稍大地鑽入轎里。

「起轎吧。」她道。

連璧放下轎簾,應了聲,對著轎夫道︰「去白府,走大寶街那條。」

轎身一起,微微晃著,舜華緊緊抱著木盒,寧願丟名也絕對不隨便把懷里盒子拋棄……不不,命不是她的,多少還是要保重些。

她低頭看見自己為了抱緊木盒而露出的藕臂,不由得含淚。崔舜華干嘛喜穿西玄的曲裾深衣啊?北瑭女人的衣袖偏窄,哪會露臂,現在她動不動就露上一露……

隨轎步行的連璧三不五時瞟進轎窗。她不得不修正坐姿,讓自己看起來……囂張大氣些。這些天她已經夠不像崔舜華了,再這樣下去,她不是崔舜華的天大秘密就要被揭穿了。

第二章(2)

明明是崔舜華的面皮,明明是崔舜華的身軀,但,她確實不是這位崔家舜華小姐。她連連躺在床上三天,試著由蝴蝶變回周莊去,可是不管醒來幾次,她都還是那個夢里蝴蝶。

「今年是……建熙三年麼?」她喃喃著。

「當家,你問過許多次了,今年正是建熙三年春。」連璧靠近轎窗說著。

舜華面色微微抽搐,道︰「你耳朵真靈……」

連璧笑了笑︰「要靈才能隨時服侍主子啊。」

是啊,就是太靈了,她真怕哪天她一個不小心夢話被他發現。

今年是建熙三年春,但……絮氏舜華病重失去意識的那一日是建熙四年春啊!

這表示什麼?

她莫名其妙地跑到一年前,而且無故成為崔舜華。至于一年後的絮氏舜華在化為春燕的那一刻,怕是已經病死了吧。

她始終不肯承認她病死,但,不徹底打醒自己,這個崔舜華的未來也危險了。

她自認是個善念極重的好人,魂魄無辜侵佔旁人的身軀,她內疚萬分,巴不得馬上還給崔舜華,可是,要怎麼還?

她已經死了,崔舜華卻活著,但不知魂魄何去,她要是直接上吊了事,萬一又來個孤魂野鬼佔了崔舜華的身子不肯還,那怎麼辦?

她左思右想好幾天,最終想出一個法子——先替崔舜華頂著,能頂幾天是幾天,了不起頂上個一年……等到一年後絮氏舜華的死期,她想,牛頭馬面應該會察覺她的異樣來抓魂,到時候,她也會再死一次吧?

包或者,說不得白府的絮氏舜華根本沒死,只是病重,魂魄暫離一年,到時她就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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