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夠義氣。戚遇明對她而言是個外人,她為了尉遲恭與外人共享口水……她豁出去了,她硬著頭皮走到尉遲恭身邊,就等尉遲恭跟她換位子。
一陣寂靜。
在場所有人都看著她。
紅暈徐徐覆上她的腮面,就算她有些孩子性,也懂得看人臉色,尤其這陣子跟著尉遲恭這師傅忙春稅,有更多的時機磨練她的觀察,眼下這幾人看她的目光不是不以為然就是狐疑……是不以為然她這麼色膽包天,直接找名目纏上戚遇明,奪人所好嗎?
她微覺委屈,听得尉遲恭道︰「戚兄,你與舜華換個位子,我也有話方便跟舜華說個話。」
舜華悶不吭聲地與戚遇明換位。
尉遲恭當做沒看見眼前這兩眼汪汪直看著他的小白兔,但當做沒看見,不表示真沒看見,他又轉頭看亭里湖面,眼底隱約帶笑。
崔府婢女伺候周到,在熱騰騰的火鍋里下了菜,菜香四溢,舜華舉箸沾了沾鍋汁,送到嘴間吸了吸,又將沾了口水的筷子在鍋湯里攪動數圈,充分表達她對共食人的熱情……攪到一半,忽地頓住。
她慢慢抬眼,慢慢掃過周遭——又是每個人停筷在看她,尤其坐在她身側的白起,簡直難掩他的驚疑了。
「……」就算是笨蛋,也知道她又有不對了。
去他的親親爹爹,她恨死他了。這樣騙她很好玩是不是?小時候她都這樣吃火鍋的啊。
逢年過節一家三口圍吃火鍋時,親親爹爹教她把口水沾到筷子再入鍋中大攪,口水互滲才是火鍋直義,所以每年她與親親爹爹的口水都在鍋里拼命攪動,她一直以為白起哥人害羞,不肯做出這種舉動,但他向來照吃火鍋也沒有暗示過她這些舉止是錯的啊。
「你……」白起忽地開口。
她心一跳。
尉遲恭舉筷沾汁,送入唇間,接著再入鍋里攪動。
舜華看成傻眼。
尉遲恭掃過其他人,淡聲道︰「這是許久前的吃法,你們沒听過麼?」
戚遇明看他一眼,道︰「確實沒听過,沒想到你與舜華在短短時間內交情好到如此地步。」
舜華暗叫不妙,姓戚的這番言語豈不讓伊人誤會?她正想開口解釋,忽見白起還在看著她,她手心略略發汗,直覺想回避,但礙于崔舜華的個性,她只是挑起黛眉,回望著他。
尉遲恭漫不經心地答著戚遇明道︰「舜華兩個月前撞到頭,記憶有些模糊,我幫她一把也是應該。」
「你撞傷頭?何時?」白起問道。
舜華不動聲色笑道︰「鐘鳴鼎食那一天不小心撞了頭,有些事模糊了,但,正漸漸恢復中。」她不知尉遲恭是有意還是無意,他這麼一說,就可以解釋她行為古怪。正所謂謊話里摻些真話,才能更令人信服,這話她想是不假的。
丙然,白起尋思片刻,想起鐘鳴鼎食開始她確然有了異樣。
「崔當家,可請大夫看過?」柳葉月柔聲問道。
「看過看過,沒什麼大事,各位請用吧。」舜華笑道,撤下丫環,專心吃起火鍋里的菜色。
有肉,有魚,還有青菜,連璧配得很好啊。
「午飯是舜華安排的?」尉遲恭問著。
舜華應了聲,答道︰「我讓連璧安排火鍋的。只有火鍋,才不會有人膽敢冒著不小心讓其他名門富戶中毒的危險來下毒害她。」
那天在尉遲茶樓她被推下去的驚恐猶新,姑且不論是不是真被人推,防著點總是好些,她下意識暗瞟連璧一眼。
尉遲恭夾著火鍋里涮過的肉片,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與她互沾口水,她臉微微紅著,心里萬分不好意思,從小到大,她只跟兩個人共食過,但現在她也不排斥跟尉遲恭共食,這心情她還不想太深究,她目光游移,落在白起那一鍋。
能看見白起哥跟他喜歡的女子在一塊的樣子真是太好了。
她含笑地看著白起多次夾著鍋里海鮮給柳葉月嘗,又望向白起碗里沒有動過的菜,心思一頓,他剛才有吃過一口菜嗎?好象沒有這段記憶……是不餓還是怕她下毒?怎麼一口也不吃?她一頭霧水,又瞧見放在每人身邊的小木盒,頓時愉快飛揚,白府里那個舜華得到皂球一定會樂開懷。
舜華笑眯眯地吃著熱騰騰的火鍋,筷子撈菜時不小心與尉遲恭的筷子撞到一塊,她連忙讓賢,殷勤地替他夾起他要的胖香菇。
尉遲恭看她一眼,她下意識沖他一笑。
「喏,最好的給你。」她小聲地說著。
他慢吞吞地舉碗接過,目光不離她。
舜華微微一笑,專心地食上幾口,涼亭外的柳枝搖曳,送進綿綿春風。她望著那搖曳生姿的柳枝,想著名門富戶間不如親親爹爹說的那樣你爭我斗,其實還滿和樂融融的。
至少,除了崔舜華害過的連璧外,其他人對崔舜華都不錯,人人都是好人,當然,尉遲恭人更好些,這一刻,如果能就此停下也是不錯的,她想著,美麗的面上不知不覺抹上寧靜安詳的笑意。
她正貪看涼亭外豐富的天然色彩,所以此刻只有兩個人看見她的表情。
一個是眼底不生波濤的連璧。
另一個則是與她共食的尉遲恭。
原來在這。
第四章(2)
午飯後,她才被賬房請去一會兒,天空就飄起細雨,她在岸邊一看,亭里少了兩人。她招來婢女問了一陣後,沿著人工湖邊而行。
「前兩日你到我家里找我有事麼?」
「也沒什麼事,路過,順便去拜訪而已。」
白起沉默一會兒,道︰「我不在家,你就找舜華?」
舜華心一跳,屈指一算,這陣子正是尉遲恭第一次見到絮氏舜華的時候。
「久聞絮氏金商,無論如何也想看一看,北瑭名門富戶怎麼聚財也比不上的金商之後到底生得何種模樣。」
「你看見她的模樣了?」
尉遲恭看他一眼,道︰「絮氏之後甚懂禮數,以屏風遮面。」
白起聞言,微微一笑︰「雖然舜華還是個孩子,但這大家閨秀的禮數她還是學得十足十的。」
她不是小孩了,她這時也快二十了,舜華早習慣他把她看成小女圭女圭,如果她能順利活到六、七十,只怕白起哥照樣把她視作老人女圭女圭。
「我听聞絮氏之後久病在身,但我瞧她除了中氣有些虛外,其余都好,應該沒有大病才對。」
白起不太習慣有人與他談起舜華,道︰「她身子比以往是好些,只是還下不得床。你與崔舜華近日友情倒是不錯,你們要干什麼事,我不會理會,哪怕你們合謀對付戚遇明,我也不會幫他,別扯上白家就好。」
「她不過撞傷記憶,我適時幫幫她罷了。」
「如此便好。」
舜華又听得他們聊了幾句,都不是怎麼重要事,也許是兩個人聲調天生就淡,尤其尉遲恭更是偏冷,他們的對話令她有種錯覺,都在言不及意,相互試探。
餅了一會兒,白起要離開之際,說道︰「既然你與崔舜華交情不錯,記得告訴她,別把柳家小姐拉入她的圈子。下次,也別背著我再自作主張邀她來。」
舜華見白起離去,猶豫一會兒,選擇輕步尾隨著白起。
他沿著湖岸走了一會兒,忽地止步,打開木盒,拿出皂球,舜華見到這雙效合一的肥皂,就不由自主的想起白府里的自己。
白起哥絕對疼她,必會將這功效兩全的肥皂送給她,可是……絮氏舜華在生前確實沒有拿到過這皂球啊。
那現在會變成怎番局面?白起哥將肥皂給絮氏舜華,而現在的她並沒有這份記憶,也就是說,等白起哥送肥皂給絮氏舜華的剎那,絮氏舜華的人生走到另一條線上,再發展出另一個絮氏舜華的十八歲,十九歲……甚至有可能繼續活下去?那,如果真是這樣,現在的她又會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