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華捧頭心里哀哀叫,太亂了,她還以為自己不算笨呢,光是絮氏舜華人生里一個小小變動,她就無法參悟。
緊跟著,她看見白起神色冷淡地松了手。
撲通,那顆皂球直線沒入湖面,蕩起陣陣漣漪。
舜華傻眼,她直覺以為是白起哥不小心松手,想撲出去入湖撈起,但她又察覺白起哥毫無驚詫,也沒有動作,只是冷冷看著湖面漣漪褪去。
白起未覺有人窺視,闔上木盒,轉身往涼亭那方向回去。
舜華一時說不出話來。原來……原來……原來不是她沒努力過,崔舜華真的有送過絮氏舜華皂球,只是……只是……全被白起哥丟了。
虧她還小小奢想著,如果一顆皂球可以送到完全沒有這段記憶的絮氏舜華手里,是不是表示,在絮氏舜華離世前幾個月,她還有辦法救回絮氏舜華……「原來……如此啊……」她喃道。只怕在絮氏舜華離世的前幾個月,假冒的崔舜華努力過許多事,但都無法挽回絮氏舜華的性命……細雨打在她臉上,她心里涼透透。終于明白她自以為有機會走出她人生必經道路外的其它新路,但自始至終,她還是一直在通往名為絕望的道路上。
尉遲恭才坐上轎,就察覺有人尾隨他鑽了進來。
轎里立刻布滿茉莉花香味兒,他早習慣甚至一日不聞還有些惦著這人,他連正眼也沒看,說道︰「小心府里無主,久了有人鬧事。」
「唉,過兩天等春稅結束吧。」在崔府她完全沒有安全感。還不如跟著他回去呢。身邊有他,她安心多了,她滿足在低嘆口氣,舒服地窩在轎里。
自轎窗往外看,百姓果然只在配飾上弄點小皮毛花樣,會搞得跟她一樣的……多半是孩子。
她模模兔耳,忙著解開它,一雙男人手掌移到她頭上自然地幫忙。
「其實我瞧尉遲哥待族里弟兄很好,實在與清冷外貌不似,你要是對伊人姑娘有對族里弟兄的一半好,她早就芳心暗許了。」舜華誠懇道。這些日子她看見他對尉遲府里那些未成年的男娃兒操勞許多,簡直象父親了。
每天入睡前,每個男娃兒得上他房里道晚安,要是他過忙,男娃兒都睡了,就由總管一一查房,再通報給他,不得欺瞞。
目前唯一不住在尉遲家的血脈,就是身為神官的蚩留,每日傍晚,都會有一名騎士將短箋送入尉遲符里。
那是蚩留在每天傍晚寫上「一日安好」的短信叫人送來。以示今日安然度過。一開始,她微微錯愕,後來從尉遲府里的人嘴里得知,尉遲恭少年當家時,曾遇過族人一連六日死,都是在入夜他準備就寢時。
第一日禍事天上來,本以為準備一回喪事即是,哪知第二天再傳悲劇,喪事只得一塊辦,第三天姓尉遲的尸體又送入府里,雖然都是出于意外,但,事不過三,沒人想過接下來還會有連連讓人心驚難眠的噩耗。
從那天起,以尉遲恭為首的血脈族人,只剩幾個男丁,除去蚩留與他相差三、四歲,其余佷兒不是遺月復子就是尚在襁褓,尉遲恭那時不過十七、八歲,就養成日日要親眼見到這些孩子才安心的老成習慣。
她還記得,那天傍晚她也湊熱鬧尾隨著那些男女圭女圭跑到尉遲恭面前報平安時,他面上微妙古怪的表情。
他在想,尉遲家哪時蹦出一個大女娃了,但他沒有拒絕。
她輕嘆︰「真的,如果尉遲兄能分一半心思給伊人,那還不手到擒來。」
「她也還不是尉遲家的人。」他淡聲說道,替她解下了兔耳朵,順道熟練地替她扎了個辮子,免得披頭散發,他手指穿過她發間時,果然有著異于他人發絲輕軟舒服的感覺。
天天洗發,模起來連指月復上都染有淡淡發香,難怪她熱愛沐浴。
她模模辮子,笑道︰「多謝尉遲哥。」目光停留在他的扇袋上,她真的只是略略停留而已,就見他解下扇套放進她懷里。
「萬獸節一連三天,你就帶著它吧。」
她笑眯眯地應了聲,毫無愧意地收下,其實她是知道尉遲恭把她當撞壞頭的孩子看待的。
她不覺得那有什麼不好,如果他還是把她當成以前那個崔舜華看待,她想她這最後一年真會孤獨的過,沒人願意跟她太過親近……她絕對會發瘋,還不如象現在,就算把她當個孩子都好。
扇套里是一把扇子,這些名門富戶的男子們人手一把扇子附庸風雅,但她沒見他用過,她打開扇子,扇面上果然是北瑭流行的山水瀑布,瀑布自山間直直泄下,扇面一倒過來,卻是直沖上天,正是暗喻商人的名利。
「尉遲哥,舜華有一事想請教。」
「嗯。」他漫不經心,盯著掌里這對掛在她頭上可愛到不行的絨毛兔耳朵。
「當然,這是因為我腦袋不清楚所致,那個……我記得你曾說舜華喜歡戚遇明,但為何我與伊人姑娘看似感情不錯呢?」照說,是情敵啊。
他轉頭看她一眼,道︰「你心思復雜,常人難以理解,你先與伊人交好,故作一見投緣,與她互稱姐妹,你為她想除去我這禍害,戚遇明看在眼底,自是不再排斥你,待他對你慢慢有了好感,你再離開他倆,除去伊人,這對你來說是輕而易舉。」
她一怔,「這麼復雜?」
他嘴角微地上揚,「一點也不復雜,你看伊人的眼神並無感情,舉手投足卻是情真意切,我要看不出,今日也就不是尉遲家主子。」
「那我……是怎麼喜歡上他的?」
他停頓半天,看著她一字一語︰「你確定撞了頭的崔舜華還喜歡他麼?」
這話有點用意,她不太明白,又追問︰「那你是怎麼喜歡上伊人的?」
他瞟她一眼,沒有答話。
她挪挪位子湊近他,興致勃勃道︰「尉遲哥,你說出來咱們好琢磨琢磨要怎麼近一步拉近你們之間的關系啊。」
「伊人她也不是好惹的,舜華,以後別再讓自己太靠近戚遇明,今天火鍋的事別再犯了,沒有一點手段。一個孤女是撐不到現在的。」
舜華面色古怪,「尉遲哥,你真的喜歡伊人嗎?我覺得你還偏向我些呢。」這麼理性地說伊人,跟《京城四季》說的完全不同。「你可別喜歡我啊。」
他瞪著她。
她笑著︰「說笑的。」
尉遲恭按著額角,閉目道︰「對了,今年是建熙……建熙……」
「建熙四年。」舜華順口答道。
他沉默一會兒,語氣微軟︰「四年嗎?我以為是三年。」
舜華一擊掌,泰若自然道︰「瞧我忘的,今年是建熙三年。三年沒錯。」她裝作不經意問︰
「你見著絮氏舜華了?我不小心听見你跟白起的談話。」
「嗯,見過了。」
她轉頭看著他,口氣稍帶急切地問︰「看見她的臉了?」
他略略挑起劍眉。「以屏風遮面,如何看得清?」
「你沒有趁她不備之時,偷看她?听說她很單純的。」
「我何必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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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好奇嗎?」
「為什麼要好奇呢?」他反問︰「我對身長九尺的強壯女人並無興趣。」
她一時語塞,最後瞟著他問道︰「你對她印象如何?」
「……初次拜訪,談不上什麼印象,但,應是一個大家閨秀。」這是尉遲恭斟酌下的用語,一見她面帶喜悅,就知他的回復她非常滿意。
「听說她很喜歡吃尉遲家點心呢。」她道,美目熱切地看著他。
他又挑起眉,相信自己並沒有暗示他還會再去,雖然,他確實會再去……那個絮氏舜華與眼前的崔舜華,性子幾乎如出一轍,只是一個是溫室里寂寞的小泵娘,另一個卻早已歷經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