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著轉頭去看,她的袖子被劃道口子。臂上一道淺淺血痕,不疼,她一直沒注意到。這有什麼好看的呢?舜華心里有疑,往他看去,與他目光相撞。
她听到他問︰「有哪兒在痛嗎?」這話像哄她。
她又看看右袖下的血,孩子氣答道︰「腳痛。」
「……腳?」
她再補一句︰「腳板疼。」
剎那間,她覺得他面色似乎有些古怪。
她以為他不了解,又道︰「襪上也有血,比手疼。」
他一怔,隨即鎮定道︰「舜華,我看看好不好?」
「……好。」她迎上他的目光。
他清朗的面上沒有猶豫,雙手舉過她的右腳,專注地月兌下她的靴子。
舜華看著他眉目半垂,小心翼翼又利落的月兌下足上的白襪。她見過他幾次恩威並施哄他家佷兒,跟現在有點兒像,他也在哄她嗎?
他抬起她的白玉小腳擱在大掌間,目光落在她的腳心上。
舜華見狀,不覺有害臊的小女兒心思,反而心中泛悶。她忽道︰「這腳也不是我的。」不是她的,有什麼好看?她直覺抽回腳,但她輕輕壓了下她的足心,她悶叫一聲。
「痛嗎?」
「……很痛。」這樣壓她當然痛。
他頭也不抬道︰「不是你的腳,怎會痛得這樣?」他眉頭微微皺起,估量一會兒,又細心的替她穿上白襪,套上靴子,再看完另一只腳,當他抬起頭時,朝她鼓勵的一笑︰「咱們再忍忍,等回家後再上藥。」他自然地移過她的右手臂,小心踫觸她的傷口,果然只是輕輕劃傷,不會有大礙。
終于,他心里可以松口氣了。
「舜華,我替你束發可好?」他柔聲問。
她想起自己披頭散發,悶聲道︰「我不要嫁給他!我當尼姑也不嫁!」
「若要依這來論婚嫁,也輪不到他,先是我娶你才是。」他主動探向她腰際,她看著並沒有抗拒,任他取下她的扇袋。
接著,他又順手握住她的刀柄,對上她的美目。
她有點狐疑卻無敵意,他微笑︰「借刀一用。」
她在沉默里順從的松手,他將扇子取代匕首塞入她手里,再拿匕首將扇袋割開。他靠向她,雙臂環過她的身子,以扇袋為繩束起她的長發。
舜華全身籠在他的陰影里,她微地抬眼,他的下巴就在她頭頂之上,鼻間淨是他的氣息。
他好像沐浴餅,她想著,昨天也聞到他剛沐浴的味道。離她最親近的兩名男子,一是白起,一是他,都被她傳染上日日沐浴的習慣,但兩人身上除了皂味外,氣味都不太相同。
「……尉遲哥。」這三個字自她嘴里順當滑出時,她覺得好像安心些了。「有沒有人害過你?」
他手上停頓一會兒,才道︰「這種事很難說。也許一開始他先害,也許是我先下手為強,當人家主,如果不多防著,出事的會是自家人,到最後,已經分不清誰害誰了。」
她皺起眉。「為什麼要害人呢?為什麼又要被人害呢?」
「舜華,你道當人家主,該做的是什麼?」
「……」
第七章(2)
「眼楮永遠不能閉上。就算一具具尸首送進府里,旁人可以閉上眼,但當家不能閉。不想看也要看下去,看到最後,唯一想做的、能做的,就是保住自己族人。只要保住自己族人就夠了,其他的,已經顧不了了。」他溫聲道。
他說來平淡,舜華卻听得心驚膽戰。這不是將害人合理化嗎?可是……要是她呢?如果她是當家,是不是也會跟他一樣?她多萬幸她不是,白家的當家不是她,可是,白家的當家沒有保住她。
她心里隱隱有怨,隱隱怨著白起論婚嫁居然挑了個會害死她的女人!她下意識抓著他的衣袍,呼吸急促起來。
尉遲恭察覺她的異樣,不動聲色地替她扎好長發後,看向她,隨即心驚。
他手指輕顫撫上她眼角下的血痕,不是沾上的血跡,而是匕首劃翻的皮肉。「你……」這翻開的皮肉約指甲大小,有些深度,他忙壓住她眼下止血。
她抬眼望著他。「尉遲哥,崔舜華破相了嗎?」
「……這要讓大夫看過才能確定。」
「大夫要看崔舜華的臉嗎?那我呢?你又在看著誰呢?」
「現在,我在看絮氏舜華。」
舜華本是心緒煩亂,說起話來胡言亂語,沒有特別注意自己說了什麼,但當他從嘴里說出絮氏舜華時,她震住,回憶自己先前一番亂語,心頭駭然。
她趕忙對上他的視線。他慢條斯理道︰「我以前很少與崔舜華親近,記不清她的容貌,但現在,我確定我看見的,是那個白府里心地善良的絮氏舜華。」
她聞言,明知要掩飾,但心里一酸,淚珠就滾了出來。
尉遲恭月兌下外袍,讓她穿上。他的外袍雖是長了些,但北塘商人喜穿曳地長袍,是以她不會不合禮。
「好了,舜華,我帶你回家吧。」他柔聲道。
「……回哪個家?」她哽咽道。
「你想回尉遲府麼?」
她緊緊抿著嘴,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我得回崔家。」
「好,那咱們就回崔府。」他一把抱起她的身子,沒讓她受傷的雙腳踫地。
舜華立即將臉埋在他頸間,雙手牢牢抱住他。就算他當她是孩子也好,此時此刻只有這個人知道她是誰!
她不是崔舜華,她沒有那麼壞!
她沒做過壞事,不要再來害她!她已經死過了,不要再來害她!
「當家,人帶來了。」
「嬤嬤,她是你的人?」尉遲恭淡聲問著。
舜華本是窩在他頸間哭著,聞言,微地睜眼。她沒回過頭,隱約覷見地上交錯的影子。其中一名是抱琴的女子身影,跪伏在地不住發顫。
「是……尉遲當家,青娥只是……不干咱們的事……我這就把她的賣身契轉給崔當家,隨便崔當家處置吧!」
那跪在地上的影子顫抖更劇烈,卻沒有出言求饒了。也許,她覺得依崔舜華的性子,求饒也沒有用了。舜華不想理會,只想任性地當縮頭烏龜,把一切交給他,但她又瞟到那顫顫的身影。
「既然如此,那就將她轉賣……」他道。
「先將她扣在春回樓里。」舜華低聲說道,還是頭也不回。「等我心思清明了,再決定她的生死。在此前,嬤嬤給我看著她,她要尋死,春回樓一起陪葬吧!」
她聲音里沒有什麼威脅性,她也顧不了那麼許多。她听到尉遲恭道︰「就照崔當家的意思吧。」
她把臉更埋進他的頸間。有人跟著他身後,她知道那是他的侍從,她可以感到那侍從驚愕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也或者,這一路上有人一直在往這看,她不想理會,只低聲在他耳邊啞聲道︰「尉遲哥,為什麼我已經示好了,她卻不信我無意害她,反而得威脅她,她才肯信我?」她想起自己明明在鐘鳴鼎食那天無條件放過崔家所有伶人,但他們就是不信,才會集體合謀害她。思及此,她不由得低嘆了口氣。
不知道是她說話還是嘆氣的關系,她感覺尉遲恭腳下一頓,又听她應了一聲。她本想再埋回他的頸間,他直覺微側,似要避開。
舜華微怔,瞟到他耳輪泛紅,內心更是驚詫。
「……別吹氣,我耳癢。」他平常語氣。
「喔……」她臉也跟著微熱,蹭進他的肩窩。她還以為……他一直把她當小孩看呢。她忍不住補充︰「我嘴巴臭,是吃臭豆腐的關系,跟我本人無關。」
「你喜歡吃嗎?」
「恩。」她承認︰「雖然臭味千里,但入口才知道它的美味,如果不是正好看見戚遇明,我還想多吃幾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