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也是貨物嗎……這真是讓她五味雜陳啊。
「我已經搶訂下你了。訂金早付了,你走不了。」他道,想起白起守著她,卻未覺自己心意錯失她。
「尉遲哥哪用得著搶,就你會選擇我這個絮氏吧。」她笑,與他十指交握,舉至她的唇邊,她輕輕吻一下他的手背,低聲但清楚地說著︰「尉遲哥,我們現在也結下白首之盟吧。也許你會費點心神顧著我,但我也會學著保護你的,等我們都老了,不管哪一個先走,另一個就負責善後。」
「你確定……是活到老的白首之盟麼?」那聲音微微地沙啞,墨眸專注。她又一一親過他每一根手指,朝他笑道︰
「如果不是白首之盟,我會遺憾的,所以,尉遲哥,你請的大夫下刀時務必要小心點,並且要一勞永逸,千萬別再來一次,我會痛得受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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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熙四年春。
舜華雙手發汗,自尉遲茶樓的二樓眺望遠遠的提親隊伍。
就是今天,就是今天!
她與尉遲哥說好,她就在這茶樓等他,他去送絮氏舜華最後一程。她想……她想盡量早點見到尉遲哥。不知是不是今天是她死期,讓她有些心慌,自一早她盜汗不斷,四肢發軟。
她尋思片刻,反身沖下樓,來到街邊,看著那提親隊伍從前面橫街走過。
馬上的騎士是白起。
他一身華麗外袍,袖邊有金紅雙線,正是當日她看見的。
她心里默念︰白起,祝你一世無恙。
也許今天她的死破壞白起的提親,但絮氏跟白畢竟不同姓,只要他把她視作白府里一般食客葬了,不會影響他們的婚期。
「當家,你滿面是汗呢。」連璧輕聲說道︰「面色也蒼白得緊。」
舜華苦笑︰「我是太緊張了吧。剛才在茶樓里我也覺得我好像沒些力氣,心跳不太正常,很像那天我……」毫無預警,整個人失去重心倒在地上。
「當家!」連璧驚詫叫道。
死了……這是舜華當下的念頭。
這時刻約莫是白府里的她難受到快斷氣的時候,難道崔舜華要回來了?不是已經在她右手動刀了嗎?還是,不管崔舜華回不回來,她的日子都只能終止在建熙四年春?
連璧忙扶起她入懷里。「當家,你還好麼?」
舜華心有不甘,使力咬破唇肉,拉回點意識。她四肢已經無力,所幸喉口還能擠出聲音。
「連璧……回去……」她嘶啞道︰「把所有伶人帶走……走不出城……找尉遲……」說好的,另一個會幫忙善後的,尉遲哥知道她心意,會把這批人送離崔舜華眼下的。
只是,她萬分不好意思,明明不想讓尉遲哥再送人走的,至少,別這麼早……可是,她已經盡力了。早知如此,出門前叫染師父彈曲飛升西方極樂世界嘛。她還以為她不會死,不讓他們彈了……昏昏沉沉里,她感覺到連璧忽地背過身,把她拉到他的背上,一把背起。
「……連……」她感覺到四周朦朧景色疾快掠過。連璧好像在說什麼她沒听見,他是要帶她求醫嗎?
求醫來不及了!若他救醒她後,卻是崔舜華歸來,那全部人都死定了!
尉遲哥到時認得出來吧?不要對那個崔舜華親熱,不要對那個崔舜華微笑,不要對那個崔舜華展露他的好。那個崔舜華沒有上挑的眼角、沒有略厚的嘴唇、沒有美人尖,更沒有絮氏舜華的美人心!
尉遲哥,你要認出來啊!
去他的老天!去他的老天總是給了她希望又給絕望,去他的老天!
第十章(1)
她睡在棉絮上,一點也不安穩。
意識好像一團爛泥,她想自其中掙月兌,但不管她怎麼拉,就是無法讓自己全身而退。
有一陣子,她意識完全斷絕,沉在黑暗之中如同死去一般,接著,身子頭重腳輕,直浮于上,似要飄飄上天。
她心里總覺不妙,這時點……不就是絮氏舜華死去的時候麼?果然,只是讓她多一年壽命……只讓她經歷絮氏不可能看見的風景後,就要走了麼?
她還想留下來啊……雙臂隱隱發熱,是咒文開始起作用了?到最後,她還是失敗了嗎?她不是這身體原本的主人,她本來就是侵佔,可是,可是……
能不能趁這時候讓她回她本來的身體?她不想死于非命,她還有很多渴望想要滿足,她……
自雙臂持續發熱之後,她發現她沒有那麼輕盈,慢慢地又降落下來。遠方持送來樂音,她听不真切,只知是樂師染的「有女同車」。
有女同車啊……雖然她並非顏如舜華,這一年她想她過得很值得,認識許多人,自白起的庇護下走出,開始學習庇護他人;她也終于懂得什麼是男女間的喜歡,尉遲哥……她很惋惜她沒有足夠的時間再去成長,讓自己成為尉遲哥的另一片檐,讓他偶爾也能喘息,放下肩上的重擔……
朦朧的意識里,她察覺自己似乎不穩地落在棉絮上,細細麻麻的綠色枝葉將她纏了住,隨即枝葉四面八方迅速鋪攤開來。
「舜華?舜華……她的右臂怎了?誰下的手?」是尉遲哥隱怒的聲音。
「……是連璧拿刀劃的。奴婢們要阻止,但他……他不停割著當家右臂,血流如注都不肯罷手……」
舜華沒有辦法細細將每一句听清,她忙著站穩,想抓住朝她展來的枝梢,但每每她穩住一陣後,枝梢又自她手中消失。她身子又浮起,足邊枝葉輪番攀纏住她,不讓她月兌離太遠。
「當家,戚大少去吊祭了。」這是英的聲音,不知他會不會為她的垂死感慨一番,至少他不必再寫《京城四季》了,每每他寫,都在吹捧尉遲哥。
「戚遇明麼?」那聲音,有些累。
尉遲哥,尉遲哥,她對不起他!
「當家,是不是……咱們也要……」
「戚遇明是多此一舉。絮氏舜華雖被白起看中,卻是皇室忌諱的人,依規矩,名門富戶當家不必去吊祭,他已是多余,我再親自去,怕有人連絮氏舜華的尸體都要對付了。你跟連璧分別去上柱香,什麼話也不用多說。繼續差人混在里頭注意棺木動靜,若然棺木里有……不論發生什麼事,照稟不誤。」
「是。那……當家不問白少與柳家小姐的婚事麼?」名門富戶間各自注意其動態,是必要的啊,尤其白家將與柳家合親,這算大事。
「什麼?」尉遲恭應了一聲,順著問︰「婚事如何?」
「延了。家有喪事,三年不論婚嫁,這算北塘習俗。柳家希望白少將絮氏當一般食客給葬了,白少拒絕,堅持絮氏與白姓相當,婚事暫緩無期……」英輕聲道︰「我跟柳家的下人打听過。柳家老爺為此事發火,三年後柳小姐已超齡,要是白少不肯將絮氏當一般食客葬了,那婚事免談。」
「是麼?這樁婚事要散了。」他聲音里並沒有多余的喜悅。
舜華心里輕輕嘆了口氣。
尉遲恭又道︰
「等連璧回來後,叫他跟崔家伶人收拾收拾。你吩咐下去,要是我不在時,崔當家醒來,叫照顧她的人說一句‘絮氏舜華死了’,她若眼露喜色,叫連璧他們馬上離開京城;若她回‘絮氏舜華還沒死’,那……一切照舊。」
英一臉疑惑,仍是承下。
對不起,謝謝你,尉遲哥,舜華心里感激,知他在履行那句「誰先走,另一個人就負責善後」的承諾。對不起,對不起……
陸陸續續,她听見許多人在說話,其中有蚩留的,尉遲哥居然把神官帶入崔府,這真是膽大妄為了。她隱約听見蚩留的無能為力,尉遲哥的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