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舜華 第47頁

「親親尉遲哥,你是不是……出現消不去的皺紋了……胡須真黑,鬢發怎麼淡了……」

他舉起手指,輕顫地拂過她的黑眼圈、干燥的唇,在沒有血色的膚色上顯得更為明顯的眼下傷疤。

他又對上她的眼兒,她的眼兒盛滿許多對不住、許多憐惜,崔舜華豈會有這樣的眼神?唯有另一個舜華才會這樣看著他。

「伊人……」他沙啞道。

她娥眉成八字,委屈地說︰「這時候,你居然想起伊人……」

「看上她……比你……日子好過太多……」

她豈只委屈,簡直是滿月復心酸。她連眼眸都一塊八字給他看了。

「……那可怎麼辦?你已經讓我看光你的頭發了……除非你剃頭……跟我日子也挺好的……我還能讓你當孩子寵呢……」

「跟她,日子可以無悲無喜;跟你,我……我……」

舜華看著他,忽然轉移話題,輕聲道︰

「我以為我鼻子壞了……親親尉遲哥,你好臭……頭發也臭……」

「我臭了多久,你就也臭了多久。」他柔聲道。

她聞言,想苦笑卻連這動作也做不出來。「尉遲哥……我好困……」

「那……別睡太熟,好不好?」

她輕應一聲,快要合上眼了。「我現在好像全身踏踏實實地落在這身子里了……我好累,想再睡一陣,但想到……如果我不跟你報聲平安,我會睡得不安穩,于是叫自己硬醒過來。」

「嗯,你這習慣真好。」

「我……很平安的結束今天了……我告訴你了……」

「……嗯。」

「那我睡了……」

「好。」

「雖然我倆都很臭……我不嫌,親親尉遲哥也不能嫌,我吻吻你,我想在夢里也有你的氣息……」

「好。」

她聞言心滿意足。對準他的嘴重重壓下去,他的唇尚有咸水,舜華還來不及吸吮,就挨不住困意,但她死也不肯離開他的嘴,就這麼雙眼一閉睡著了。

一頂寬轎停在白府前,尉遲恭自轎里出來,回頭拉出另一名年輕女子。

女子自是舜華。她氣色尚未完全康復,借著妝點掩飾她憔悴的面色,她本是要舉右臂,卻感一陣劇痛。

「左手。」他道。

又不是小狽,她心里抱怨,但仍是滿面歡喜地伸出完好的左手讓他牽起。今日她穿著緋色的深衣,衣面並無多余繡物,僅在袖邊同樣繡著金紅二線。

她消瘦不少,鮮麗的曲裙深衣襯著她腰間不堪一握,美眸在瓜子臉上顯得比往日還要圓大漆黑。

她見著兩人彼此袖上金紅,面上微微發熱,笑道︰

「我站穩了,不會被風吹走了。」

他看她一眼,道︰「可別逼我在你足上系繩。」放開她略涼的手指。

舜華往白府看去,果然白府大門掛著大紅燈籠。這也許是好事,她想,白起選擇了最聰明的路,忘掉絮氏舜華,然後積極向前走。

她記得,白起的夢想是以北塘為起點,而後成為富甲天下的金商,現在他正在這條道路上,還沒有出錯過,她絕對為他喝采。

避事出來迎客。他身上衣物也是喜氣洋洋,家僕婢女都換了新衣,全部掛上喜燈,就等著明天白府夫人入主了。

她才隨尉遲哥步入正廳,就听見白起溫煦的聲音道︰

「難得見兩位一塊來白府啊。」

她抬眼一看。白起就站在廳里,此刻正值春日午後,廳里光線不明,在他身下印下深深淺淺的陰影。

他穿著碧澄澄的衣袍,寬袖也是繡著金紅雙線。她清醒後听英提及,當日白起被絮氏舜華之死震住,連素服都沒有換上,直到戚遇明來訪後,他更沒換下喜氣衣物,可以說是省了喪服這個開支。

白起正好與她四目交接。舜華心里一嚇,直接退後一步,白起神色自若,如同往日一般,但她總覺得他眼底藏著什麼,令她心驚肉跳。

尉遲恭上前一步,半是掩去舜華的身影。他語氣和緩道︰

「絮氏之事請節哀順變。」

白起笑道︰「多想尉遲兄關心。舜華……我說的是絮氏舜華,我本預料她不過十五,她能活到十九,算是極好的了,我不會悲傷。」

舜華聞言,暗地吐了口氣,不悲傷就好不悲傷就好。一抬眼,沒被尉遲哥遮住的另一半正好又對上白起笑意盈盈的目光。她心一跳,莫名起了寒意。

白起又道:「听說我家舜華走時,正巧舜華你也生了一場大病。你身子從未如此單薄,可見那場病很嚴重,如今看你康復,我也未你感到高興。」他目光停在她的袖上,笑得更為開懷。「北塘男子提親以金紅雙線表真心,你崔舜華居然也學這招,你與尉遲兄的好事將近麼?」

尉遲恭自袖袋取出一物,道︰「祝你與柳小姐百年好合。」

白起打開錦盒,是一對龍鳳上品玉佩。白起是商家,看出這對龍鳳出自大魏,玉佩上帶有香氣,顯然特地被薰過好幾日。要說北塘百變的香味,唯有崔家才有。他微微一笑,道︰「這是你與舜華合送,我當然一定要收下。」

舜華心里高興。她不怎麼願意送給柳家小姐,但,送給白起她萬分樂意,不枉她在病中特地趕著在北塘尋幾味香料搭配。

她笑著補上一句︰「這經過蚩留大人神力加持,可保你們和睦一生。北塘境內,怕是再無人拿得到這樣珍貴的物品。」

「那真是要謝謝兩位了。今日我時常在想,四大家一向各自管事,雖有商事上交流,但要論到深刻交情,那是說笑了。倘若我們能做更深入的合作,天下金商,也許手到擒來。」

舜華眼一亮,但又有片刻遲疑。一有深刻交情,那女眷來往是必然。她真的不想再見這個嫂子。

白起本想再說話,驀地看見崔舜華虛弱地自尉遲恭身後輕拉住他的手指,尉遲恭立即轉身,扶她到椅子坐著。

白起將他的舉動盡收眼底,尉遲恭沒有言詞關懷,舉止有分寸,但隱隱透著親昵,顯見兩人感情已非單純的魚水之歡、rou體之樂了。

他眼底無波,嘴里揚笑︰「舜華不舒服麼?听說前陣子你身邊閹人在你昏迷時割傷你的右臂,讓你大量失血,這等閹奴你怎麼還沒殺了他?」

舜華皺眉道︰「殺人是犯法的。」

白起失笑︰「這種話居然也能從你嘴里說出來?你大徹大悟了麼?那是好事啊!如果你……能再早些明白,我想你定會長壽綿綿的。」

尉遲恭看他一眼,轉頭跟舜華說道︰「舜華,先上轎等我。」

舜華猶豫一會兒,點頭。

白起見狀,也不挽留,喚來婢女扶她出去。「舜華先離開也好,雖然我已遁尸,但我家舜華的死是事實,要是讓你沾上怨氣,夜夜惡夢就不好了。」

「怨氣?」舜華訝道。

白起不以為意道︰「她畢竟未及雙十而走,就算我已滿意她的年命,但她自己又如何能滿足呢?她一直認為她能健康活到老,我從不打破她的幻想,你說,她這樣去了,豈不是有怨氣?」

舜華聞言,短暫擺開婢女扶持,上前說道︰

「白兄不要想太多。無論如何,絮氏舜華蒙你照顧才能快活這麼多年,就算她中途有怨,到最後也會想開來。」她忽然作揖,白起眼底抹過迷惑,尉遲恭撇過頭。舜華又虛弱笑道︰「白兄寧願遁尸也要與柳家合親,我傷病未愈,到時就不去參加白兄喜宴了。」語畢,隆重再作一揖,讓婢女扶著出門。

白起即使心里有疑也掩飾得當。他往尉遲恭看去,兩人四目交接。白起笑道︰「這崔舜華,個性大改啊。一個人,在短期內,怎能將個性改得如何徹底?莫不是裝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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