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錯了什麼?」湛天動問得漫不經心。
「屬下沒有在主子給的時間里把人帶回來。」
「你覺得我應該怎麼罰你?」
「屬下願自毀一臂一腿!」
「不成!」水面色微變,眼眶泛紅,右手兩指一張,便要往雙目剜去!
湛天動翻腕並指,止住他那雙指的去勢,「你這是做什麼?把自己弄瞎就了事了嗎?你瞎了,以後誰來做我的貼身護衛?」
「屬下……」
「我還沒想到怎麼罰你,你先戴罪,等我想到了再說。」他最近心情還不壞,不想罰人,等哪天心情不好再來找水麻煩好了。
「謝主子!」
湛天動懶懶的揮手,坐回竹軒花廳的椅子上,水也回到他該在的地方。
不消片刻,宮中太醫走了出來,湛天動劈頭便問︰「如何?」這位老太醫,有神醫之名,據說舉手能回春,即便如公侯伯爵也不一定請得動他。湛天動打發水去請西太尹之際,便想到他的眼楮看不見已不是一兩年的事,如果能將他眼楮治好,那從海外回來的西太該有多歡喜?就因為這一點點不確定的揣測,所以,便托了朱璋將人請到江南來。
他之所以這麼確定西太就是在他心里徘徊不去的那個人,是因為這段時間里,風林火從一個貨商手中拿到當年與太尹行的契約書,貨商言之鑿上這契書是太尹行當家的字。
而他拿去和西太留下來的字跡一比對,那絕對是出自同一個人的筆跡。
很離譜,可是已經沒有任何原因能解釋。
他不信鬼神之說,但是種種跡象都告訴他,待在他身邊的那個女子是西太,是當年那個女扮男裝與他相遇的太尹行年輕當家。
倘若西太回來的時候,能瞧見西太尹,又如果自己能把西太尹的眼楮治好,她會有多高興?
就只為這「倘若」二字,一向不曾求過朱璋什麼的他,便要來了燕神醫。
「那位公子的眼楮看不見是胎里毒所致,也拖了這許多年,完全治瘡雖然並非不可能,但是需要時間,短則一年,長則三年不定,老夫不敢給爺打包票。」
「神醫的意思是有可能重見光明?」
「最起碼視物是可以的,但是要恢復到一般人的眼力,就要看他的運氣了。」燕神醫不夸大,就事論事。
「那這段時間就有勞神醫了!」
「這是老夫的本分,不必言謝,再說,老夫從沒想過有生之年能來江南長住,這得感謝湛爺。」燕神醫笑笑,他已經過了知天命的年歲,是該想著告老返鄉了,但家人早已凋零,剩下孫兒輩,回去又有何用?這揚州,不如就住住看吧。
「神醫客氣了。」
燕神醫揖了揖,下去了。這消息很快傳到西太尹耳里。
「這話不假?」
「我親耳听到的,那個老太醫說你的眼楮有得治。」方才他們談話的時候,鷹就趴在牆下,說也奇怪,那位湛爺明明就發現他在偷听,卻也不阻止,分明是要藉他的嘴回來告訴西太尹這件事。
鷹與西太尹日夜相處,表面上是主僕關系,但有時候更像朋友。
「真的嗎?」對自己的雙眼西太尹早已不抱希望,想不到時移世易,卻露出一線曙光,可也不見他任何欣喜表情,對他來說抱著越高的希望,失望的時候就越慘痛,平常心吧。
「可是這位湛爺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這麼費勁?」他早就一無所有了。而能請得動宮中太醫,這人必然大有來歷。這個也無法回應。一只老虎不吃人已是好事,可他要對你示好,內情就值得玩味了。
「你可打探到這位湛爺的身分?」西太尹也想知道了。
「來頭大著,湛天動,漕河江蘇幫主,江蘇、浙江、松江都唯他馬首是瞻,一條南糧河都歸他管,日前剛合並常州幫,若照著這個勢頭,九省漕幫說不定都會落在他手里。」西太尹愣住了。
這些年,他雖然對外界一無所知,但以前姐姐還在的時候,總會不時的來看他,說了好些外頭的事情給他听,這其中,自然少不了能載著貨物糧食進進出出的漕河。
而他,現在就在這無法想象的大人物府中?
這湛天動對姐姐的事情十分感興趣,但是姐姐已經不在了,這其中,還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嗎?
真是令人費解!
第十一章果然就是心上人(1)
十一月,海河已經飄著薄冰,漕河已是水淺,眼看過不了幾日便要冰封。
出海已久的湛氏商船卻趕在這時候回來了。
風塵僕僕的西太不會騎馬,只能坐馬車,昆叔卻沒這層顧慮。
此行收獲豐富,他從來沒想過一趟海外行不只見識到海外風光民俗,而且他們載去的漆器、玉器皆是當地頗為稀罕的物品,大受歡迎之際,不只換回許多當地珍奇寶物,對方還希望他們一年最少可以去到該國三趟,以利貨物暢通。
而這一切都要歸功坐上馬車的西太,這一趟海外行路要不是有她精通異國語言,手腕圓滑,不可能讓那些異國人輕易接納他們,他和西太打了招呼,便騎馬先走了。
在馬車里的西太不像昆叔這麼急著要回去,她吩咐車夫慢慢走,晃悠悠的瞧著錦簾子外面街市的人間煙火。
那府中沒有誰會等著她,她用不著急著往回趕。
也不知道是不是歡迎她回來,白雪扯棉絮似的落了下來,一時間點點雪花落在她伸出去的手心上,瞬間融去。
她忽然想念起北方的冬天,大雪覆蓋了整片世界,把京里所有的顏色都蓋上厚厚的白,人們舉步維艱,只有小孩毫不知愁的玩雪球、打雪仗,然後挨娘親一頓罵。
這算鄉愁嗎?
她想家,很想很想,那個家有爹娘,有弟弟,有她從小到大住在那里的花草樹木和僕人,可為什麼她連家中豢養的兔子和鸚鵡都惦記上了呢?
她離開家太久了,一腳踏上自己國家的土地,就開始想家了。
南方很少有雪的,不到片刻,也就停了。
等她回到湛府,已是掌燈時分,通往正廳的雕花青石磚的數十盞琉璃燈柱全部點亮,正廳里的鯉魚躍龍門屏燈也灼灼發光。
幫眾早已通報了湛天動,他穿著一襲繡工精致的寶藍色袍子,髻罩金紗,身邊還有因為長駐淮安總壇忙于幫務的張渤,正對著他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說些什麼。
屏燈將湛天動的面龐照得清清楚楚,幾月不見,眉還是那眉,眼還是那眼,還是那不苟言笑的勁,氣勢依舊凌人,可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他,她心里奇異的涌起一股激越的歡喜,歡喜得想直直走到他面前,告訴他這幾月來所發生的一切,一件件,一樣樣,都說給他听。
她這時候才意識到,她想他。
其實,心不在焉听著張渤聊家常的湛天動,自從听見幫眾來報說西太回府,眼楮就一直望著門外。
當他看見一抹月白的影子朝自己走來時,目光生輝,專注而深邃。
她身子拉長了一些,裝扮也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但光是看著她大步而行,舉止大方利落,還是一派男子作風,他便忽然想起她唯二次的女裝打扮,那靜止時娉婷的模樣,叫他倍感懷念。如今他已經有八成把握她是那個人,剩下兩成,就等著她回來印證了,他一定要弄明白她是誰。
這些日子,他總在不知不覺的盼著日子能過得快一點,但是盼完之後,又希望時間照著原來的步調。
這般矛盾反復著,與他的行事風格大相逕庭,眼巴巴的盼著她回來,就為能證實她的確是他心里夢想的那個人,但如果不是……他的身體不由得緊繃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