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娥眉 第6頁

雷方雲安下心來,又問︰「你小時候過得開心嗎?」

「小時候頑皮得緊,常惹爹爹責罵。每次娘和哥哥都會護著我。我是屢教不改,爹一不注意,我便溜出去和他們耍去了,哥哥——」話到嘴邊,他臉色忽地一變,硬生生地住了口。

雷方雲不明所以地問道︰「叢烈有哥哥嗎?」

他的語氣陡然變得冷淡︰「有。」

他繼而追問︰「你認識他的,不是嗎?」

雷方雲一驚。她該認識他的哥哥嗎?他是說夏瑤蓀認識他的哥哥?

「一時沒想起來。」她小心翼翼地答道。

幸好趙叢烈的心思不在這上面。他只是覺得她可能是在刺探些什麼,心中更是不快。

見他沒有追究,雷方雲暗暗松了口氣,輕輕地把頭依在他的胸膛上,听著他的心跳。此舉不知不覺中化去了他心中的不快。

她笑道︰「我也有一個小姐姐,很是要好。」話音剛落,峨眉輕皺,聲音變得低落,「可惜後來她不知所蹤,想見一面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他撥開她額前的劉海,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吻︰「會見面的,一定會的。」至于這句話究竟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自己,他已分不清了。

從竹林深處回到房里有不短的一段路。

「累嗎?」他看著已有些倦意的她,問道。

「不累。」對她來說,累的是心,不是身體。當他在身邊的時候,心便振奮不已,便不覺得累了。

「今天的月亮真美。」月光如水,傾瀉下來,銀輝灑了一身╴

「那我們在外面賞月吧。」見她來了興致,她的心情也好了些。「

「賞月還是在竹林那里有味道。」她想象著自己和趙叢烈坐在一起,在幽深的竹林里賞月,臉上益發泛出光彩。

「那我們回去那里,我想他們看到我這位想良辰美景想到春光滿面的小妻子。會很開心的。」不出所料,他見到了她臉上的紅暈,心知自己的戲弄成功了。

她抑制不住臉上的羞紅,口中卻道︰「我正好也想和他們喝酒。我想和一群風度絕佳的貴公子共同飲酒是件令人難以忘懷的事吧。」

他沒有生氣,反倒大笑起來︰「真是塊好玉!堅硬如石,不肯任人隨意欺弄。」也是這塊美玉,讓他握在手里,感受著那份沁人心脾的溫潤,沖淡了屋子里的香味。心情好了,更覺出它的珍貴。

「今天我見到了德寧公主。」她抬起剛埋進他胸前的頭,說道。

「她說了什麼嗎?」他的笑容斂去不少,暗透著些嘆息。

「沒什麼特別的。」她答道,「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她的口氣听起來和你那麼熟。」

「你在生氣嗎?」他笑問。

「沒有。只是這里有太多的疑問了。」她鄭重地答道,「多到我可能無法承受。」

他認真地看著她良久,才道︰「這里沒什麼秘密,只不過是一些我不想提及的往事。」

「我不能分享嗎?」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她有什麼能力去分擔他的一切?她自己肩上背著的一切尚且無法丟掉呢。

這話听在他耳里有著濃濃的失望和傷心。他嘆了口氣︰「給我時間吧。」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他需要時間,她一樣也需要時間啊。要開始新的生活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和面對過去一樣艱難。但在夾縫中生存更為痛苦。

「德寧她是皇上的長女,卻不怎麼受寵。我娘心疼她,常接她來家里住些日子。我們情同兄妹。」他解釋著。

看他的模樣,似是不知道德寧公主對他的情意。既是如此,她自不願多說,免得徒生煩惱︰「富貴人家多煩惱。」

他沒有答話,只是坐在廊下,抱她坐在腿上,兩相依偎,靜靜地賞著月。一切都是那麼地寧靜諧和。月光穿過樹葉,留下淡淡的影子,宛如一聲聲細長的嘆息。

第三章

紅箋小子;說盡平生意。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鉤。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

——晏殊《清平樂》

在她僅有的人生經歷中,她從沒有感受過這種朝夕相伴的幸福。每天早晨,總听得見沿街各種各樣的叫賣聲,與深山的幽靜不同,她能感覺到這個城市充滿了活力。

趙叢烈常有些孩子氣的舉動。每每她散發梳妝時,他總會站在她身後,一拿走梳子替她梳起來。但總是梳到一半,順勢將指間插進她光滑如絲的發中,甚至將頭埋進去,據說那里是他覺得最暖的地方。之後,她方有機會將頭發梳好,因為他通常會將梳子丟在一邊,只看著她,卻不說話。把頭發梳成大盤髻之後,他會一時興起拿起那根翠玉梅花鉸替她插上。這時,才會讓她替他打理好儀容。

幾乎天天早晨都是這樣度過的。趙叢烈晚上回來的很晚,而她卻睡得早。清晨便是他們最快樂的時候。她享受這份幸福,拒絕去想自己並不是夏瑤蓀這個事實。她從不讓自己去想或許有一天真相大白時她該何去何從。如果說他們的相遇是一種幸福、一個轉機,無論她追求的是什麼,她都會為了他停下腳步。不安被壓進心底深處,仿佛睡著了,「讓她以為生活永遠會是這個樣子。

趙叢烈書房平素不輕易許人進去。這天她端著一杯紫蘇湯,扣開了書房的門。趙叢烈只是站在窗前,未在看書。見她進來,微微一笑,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書桌上攤著一張地圖,標上了各地的兵力,甚至連優秀將領的名字都標在了上面。她輕輕模著這圖軸,臉色漸漸白了。

「你出去吧。」趙叢烈低沉的聲音從窗口飄來。

「叢烈,當今天子尚文,你這是何苦?」

「契丹寺我幽雲十六州,黨項人也虎視眈眈。文治固然重要,武功如何能忘?」趙叢烈轉過身來直視著她。

「檀淵之盟早已訂下了,大宋國泰民安,你何必操心這些,逆天子而行?」她皺眉。

「天子尚文,但太祖太宗馬上得天下,我等焉能忘懷?」他的聲音益發嚴肅。

她嘆口氣,道︰「先把這湯喝了吧,消消暑氣。〞

「你先回去吧。」他還是伸縮眉頭。

她搖搖頭。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緊捏著的拳頭,輕輕摩挲著。

「叢烈,我是你的妻子嗎?」

「當然是。」他挑高眉看她。

「那你可否听我一言?」她輕聲細語,溫柔地看著他。

他默然,僵直的身體在她的觸踫下松懈不少。

「憂國憂民,為人臣子應所為之。但是,叢烈,別讓自己承擔太多,好嗎?」

他明白這是她的肺腑之言,純出于關懷體貼之意。緩緩嘆口氣,他伸出手,撫摩著她潔白如瓷的臉龐。

「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眼中就要泛出淚意,她忍著胸中翻涌著的情緒,一字一字地念著。連她自己也不甚明白,為何這短短的夫妻生活讓她如此眷念不舍,甚至一想到他會離開,她便難以忍受。

別說此刻安然無事,他立刻會為了她這番話放下手中的紅纓槍。若是在戰時,他能否狠得下心丟下淚眼朦朧的她.穿上鎧甲而去?

「若是邊境有人來犯,我即便再不舍也會親自送你去。但,叢烈,現在天下太平,你就消了此念吧。」

他終于開口了︰「玉兒,非我要挑起戰端,只是如今將才凋零。若真有一日戰事又起,邊境堪憂啊。」

「真的?」

他擁她人懷,道︰「真的,真的。我只是想防患于未然罷了。」擁著她的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肩頭卸下了許多重擔,心中也減了許多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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