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沖喜 第2頁

屋內很暗,有幾個人橫七豎八地躺在里外兩間屋子中,有一抹縴細瘦小的身影正坐在其中一張床榻前,低垂著頭,像是在忙碌地做著什麼。那人的衣服是白色的,在暗黑的房間中更像是一道小小的幽魂。

當拓跋雷推開門時,坐著的人被迫抬起頭,與他對視──

說話的人應該就是她了。拓跋雷想。

這是一個很年輕的少女,看身形還沒有發育完全,是典型的天雀國女孩子,有著巴掌大小的面龐,極其蒼白的臉色,淡淡的雙眉。但她的眼楮卻不像其他的天雀女孩子那樣,在與他對視時充滿了柔弱和恐懼。

在她的眼中──只有無奈。

「你是路過的嗎?被村長他們拉進來的吧?」少女悵然地說︰「村長是老糊涂了,才會想到這麼荒謬的一招。但是我不能拖累你,你還是趕快走吧。」

「我不懂,妳說什麼?」拓跋雷慢慢地靠近,看到床上側臥著的那個人,問︰「他病了?」

少女凝視著他的臉,輕緩地說︰「是天花。」

「天花?」他好像在哪里听過這兩個字。

少女將床上人的身體搬過來一點,那是一個比她的年齡看上去還要小幾歲的男孩子,滿臉都是紅色的小絆瘩。

拓跋雷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此刻的心里也突然打了一個機伶!是的,天花!這種病在天雀國叫做「天花」,在他們東遼則叫「鬼痘」,一旦沾染上,就有可能喪命,而且這病的傳播力極強,經常是一個人感染上鬼痘,全家人最後都有可能會被傳染。

拓跋雷終于明白為什麼外面的人都用那種恐懼驚怕的眼神看著這房子了,但是他不能理解為什麼自己會被帶到這里來。

就在此時,他听到屋子外面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有人正用什麼東西敲打著門板和窗戶。

「糟了!他們要封了這間屋子!」少女一把拉起拓跋雷的手,她的小手柔軟而冰涼,直觸到拓跋雷的心里。「快走!要不然你就出不去了!」

她將他拖到門口,大聲喊著,「不要封門!我不會出去的!但是這個人是無辜的,你們讓他走!」

「宋姑娘!抱歉了,現在只有這個辦法才能救全村人的性命!妳就算是做做好事,幫幫大伙吧!」外面的人一邊封門,一邊回應。

拓跋雷听不大懂他們到底在說什麼,但是雙方的意圖他是明白的。外面的人要把他和這些病人困在一起,而里面的這個女孩子是要救他。

他松開少女的手,說了聲,「讓開!」

少女一怔,以為他是怕感染上天花病毒,忙站遠了些。沒想到,只見他雙臂一振,如雷霆般大喝一聲,雙掌齊出──

轟然一聲,那兩扇本來已經被從外面用木條封上的大門,竟然硬生生地被他用掌力撞開!而外面還在敲打木條的兩個人甚至被撞飛出四五丈遠。

瞬間,屋里屋外的人都驚呆住了。

拓跋雷的黑眸深湛,銳利地盯著門外那被嚇呆的兩位年輕人,一字一頓,「她,不該死,你們不對。」

「我們不是想讓她死。」年輕的村民嚇得幾乎要癱軟在地,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厲害的功夫,而拓跋雷的那雙眼楮看得他們從心底到外都已經涼透。老天,他們招惹上了怎樣的一個妖怪啊?

蘇長老得到消息趕到,看到眼前的情景也不禁驚呆,但是他畢竟年長,還是得拿出村子長老的威儀,走上前對拓跋雷說︰「這位英雄,冒犯您了,不知道您是哪里人?」

拓跋雷看向他,吐出兩個字,「東遼。」

「東遼是出英雄的好地方。」蘇長老客氣地贊賞,心頭卻開始緊張。不由得回頭瞪了那幾個村民一眼,責怪他們怎麼會把東遼的人引來?天雀國的人有幾個不怕東遼人的?雖然兩國相距很近,但是東遼人在他們心目中就如虎狼一樣可怕。

拓跋雷依舊盯著蘇長老,「你們,要殺她一家?」

「不,不是的,英雄誤會了。」蘇長老忙擺手解釋,「不是要殺她,是要救她。」

「這樣救?」拓跋雷用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那兩扇破門板,以及被封了一半的窗子。

蘇長老嘆道︰「英雄有所不知,這家人生了天花,按照我們村子里的規矩,應該全家都遷到山頂上去,任他們自生自滅。但這一家人十余年前搬到我們村子里來,那時候村子中鬧瘟疫,是這家的老先生出錢治好了全村人的病,是我們的大恩人,所以我們絕不能如此對他一家。」

「所以,要封門窗?」拓跋雷冷笑兩聲,這笑聲簡直讓人發毛。

「你不要錯怪了蘇長老。」身後那位白衣少女慢慢走出,站到他身邊,她的身材比起他簡直太過嬌小了,必須要仰起頭才能夠對到他的眼神,但是她的氣韻中自有一股清華的貴氣,即使是兩人身材如此懸殊,依然不會讓人覺得她的氣勢輸人,彷佛她與拓跋雷是平等的。

「不要說這個村子,就是在天雀和東遼兩國,這樣的病癥也足以讓所有人膽寒。他們沒有把我們一家送到山上去已經算是有情有義了,如今他們只是想用土辦法來救我們全家的性命,雖然我一直不同意。」

「辦法?」拓跋雷困惑地看著她。

「你知道沖喜嗎?」她苦笑道。

「沖喜?」他不解地搖頭,在東遼沒有這樣一個字眼。

「就是在非常時刻將兩個也許本不相干的男女用婚姻綁在一起,希望借著這場婚事的喜氣沖走霉運。」

「什麼?」他睜大眼楮,「這樣有用?」

「我不知道,但我不認為這樣有用。」少女說︰「生死有命,如果一場婚禮可以趕走死亡的話,那人世間就永遠只有生沒有死了。這是絕不可能的。」

拓跋雷看了看蘇長老及在小院外面遠遠圍觀的那些村民,「他們,在給妳找丈夫?」

「是的。」少女的臉上並沒有尷尬和羞澀的表情。

「但是他們自己不肯?」拓跋雷生硬的字眼讓蘇長老顯得很不自在。

少女依舊淡淡微笑,「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坦然地面對生死。」

「妳可以?」拓跋雷凝視著她,「妳幾歲了?」

「十六。」她簡單地回答,「我不可以,但他們是我的親人。」

他的心頭一震,「如果我不來,你們怎麼辦?」

「我會陪著他們,等待奇跡,或者……死亡。」

她淡淡的笑容如東遼南山上的清泉一樣純淨,但是她的眼神又比東遼太白山上的冰雪還要堅定。

等待死亡?

這四個字讓拓跋雷听得很別扭。從他有記憶以來,做人就是要樂觀積極,勇往直前,就是上陣殺敵也絕不會做束手就擒的懦夫。

等死?這不是他做人的習慣,他也很不喜歡別人這樣做。

忽然之間,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了,他沖口而出,「我留下來,幫妳。」

少女一怔,以為听錯了,或是他說錯了。她連忙擺了擺手,「你大概不知道這種病的厲害,我的父母已經病入膏肓,可能熬不過去這一關,我弟弟……」

「我病餅。」拓跋雷捏住她的腕骨,沉聲說︰「病餅的人,不會再得,不會死。」

少女吃驚地看著他,「為什麼?」

為什麼他這個外鄉人會願意留下來幫她?在這村子中有許多人是他們一家十幾年的鄰居,或是曾經受惠于他們家的人,在此刻都是盡可能的遠離、逃避他們。但是他與她素未謀面,並無交情,甚至他還是一個傳說中可能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的東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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