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卷 第25頁

海上的風浪,船只的顛簸,顫抖的手……黑羽龍盈的臉色已經越來越蒼白,令狐九幾乎可以感覺到她的心跳有多激烈。

眼看他的船將要回到軍艦邊,一旁接應的船只立刻劃過來擋在他所乘快船的前方,意圖遮擋住他的身形。

就在此時,黑羽龍盈手中的箭呼嘯飛出,射向令狐九的背影。

而令狐九就像背後還藏著一雙眼楮般,唇角動了動,腳步微移,在眾人間改變了自己的位置,那支原本因為船移人走而射偏的箭就這樣穿過層層防護,結結實實地射進他的胸口!

船上船下驚呼聲一片,令狐雄萬萬沒有想到他居然用自己的身體去迎接敵人的暗箭。他從大船上跳下,抱住令狐九已經受傷的身體,連聲急呼,「快叫軍醫來!準備快船!」

聖朝這邊的慌亂並沒有讓黑羽國找到可乘之機,自四面八方俏無聲息來到的艦隊,足以讓驕傲的黑羽海軍大吃一驚。

那些艦隊上或掛著金城的旗幟,或標著玉陽的名號,已將黑羽艦隊團團包圍。

沉沉黑雲,無聲無息地壓在所有人的心頭,誰也不曾留意從何時起,天際的如血殘陽已經提前染紅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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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九很久沒有病得這樣嚴重了。這一場大病來得突然,並不僅僅因為那一箭的傷勢嚴重,還因為海上的冷風和心中的郁火交纏在一起,在半個時辰內就讓他瀕臨生命垂危的邊緣。

但他一直沒有昏厥過去,他可以清晰地听到周圍慌亂的吶喊聲,听到令狐雄連聲埋怨,「你為什麼不躲啊?這下子我可怎麼和丞相交代?」

他的視線模糊,但是唇邊卻掛著笑,「沒關系,他會明白的。」

是的,令狐笑應該明白他這樣做的原因。

當他被送到太醫院的時候,他听到令狐笑的聲音,還是那樣冷冷淡淡的,「把箭拔出來會傷到他的性命嗎?」

太醫回答,「這箭雖然深,但好在沒有射到心肺等關鍵部位,丞相放心,一會兒下官為九少用上麻沸散後就可以拔箭了。」

「就這樣拔箭,不用麻沸散。」令狐笑的聲音飄飄搖搖,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要讓他永遠記得這次的痛!」

太醫大概是听愣了,半天都沒回過神來,囁嚅道︰「只怕這痛會讓九少受不了。」

「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還怕痛嗎?」

令狐九睜著迷蒙的眼楮,輕聲一笑,「七哥說的對,就這樣拔吧,我可以的。」

拔出這一箭何止是一個「痛」字可以形容得盡?那簡直如挖心裂骨一般,連周圍的太醫和捧著水盆白布的婢女都別過臉去不敢看,而他只是悶哼一聲,咬緊牙關,沒有痛呼出聲。

他盡量讓自己保持清醒,听著所有人漸漸從身邊離開,床前似乎只留下一個人,他才努力睜大眼楮,看清那個人。

「七哥一定在心里痛罵我吧?」他氣若游絲。

令狐笑俯瞰著他蒼白無色的面孔,反問︰「我為什麼要罵你?你以一箭的代價換得戰役暫時的平靜,我應該感謝你肯做出這樣大的犧牲。」

「戰役平靜了?」他有點吃驚,「黑羽退兵了?」

「大軍壓境,如果無功而返他們顏面何在?只不過現在是騎虎難下,進也不行,退也不是,此刻應該還在船里商議對策。」

「七哥下一步準備怎麼辦?」

令狐笑似笑非笑道︰「這已經不是你操心的事了,在你休養好身體之前,我保證這場戰役可以全面結束。」

「小情……別傷害她。」

令狐笑幽冷的眸子閃過寒星點點,「她傷你這麼重,你應該恨她,而不是還想著為她說情。更何況,她敢傷我令狐家的人,就要等著付出代價。」

令狐九心中一驚,雙手撐床想坐起身,但是傷口如撕裂般地痛,讓他不得不又跌躺回去。

「七哥,你曾經說過,家人有欠于我,會賣我一個人情,所以……」

「那是我五年前說的話。」令狐笑根本不容他多言,「五年前我只管令狐一家,現在我所肩負的是一朝三國,不能拿所有人的安危去成全你的痴情。」

「難道,真的沒有轉圜的余地了?」他奮力抓住令狐笑的袖擺,直勾勾地看著他,「你能預測古今,你能算出所有人的命運,你一定知道,我和她之間到底還有沒有可能?」

令狐笑手腕一抖,掙月兌開他本已無力的手指,淡然道︰「不論我算出什麼,都不可能告訴你,泄漏天意太多會遭天譴,我還不想死得這麼早。」

「那七哥總可以告訴我,到底有什麼方法能讓她完全恢復記憶吧?」

他嘶啞干渴的吐出這句話後,令狐笑總算有所動容,語氣也似柔和了一些,「她的記憶是人為封住的,傳說在黑羽國這是一種刑罰,但只怕她是故意讓自己的記憶被封,為的是可以完全忘記過去跟你的那段情,做一個心中只有黑羽大任的女王。」

「是誰封住她記憶的?」

「是誰封住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現在是否肯解除禁制?」令狐笑深深地凝視他的眼眸,「若是她拒絕想起,永遠不肯解除禁制,那麼就算你找到封住她記憶的人也沒有用。反之,如果她肯想起來,試問天下又有哪種術法可以封住人心一輩子?」

令狐九的心被苦澀漲滿,「只怕,我已經沒有時間去勸服她了。」

「如果這是你們的命,就安心承受吧!我也要提醒你,別天真地以為你領受了這一箭就會感動她放下刀箭。何況,就算她因此被你感動,她身後的人也不會同意她放手。」

令狐笑的話讓令狐九想起黑羽文修那始終陰沉的臉,和黑羽言武自負又亢奮的神情。

她之所以時常流露出那樣困惑無奈的眼神,到底是因為她被失去的記憶折磨,還是因為現實的責任壓得她喘不過氣?

令狐笑將要離開,令狐九又叫住他,「七哥,你真的相信命運不能扭轉嗎?難道換作是你,也會眼睜睜地看她從你的眼前消失,看她死去卻無力,也無法抓住?」

令狐笑倏地站住,靜靜地站了好久,才恨聲道︰「誰也休想左右我的命,就是天也不能!」

他幾乎是有些憤然地離開。而令狐九在他走後就失去最後的力氣,全身癱軟在床榻上,連手指似乎都無法移動分毫。

他要死了嗎?為什麼感覺不到心跳?只有傷口的痛在隱隱提醒著,他還活著的這個事實。

令狐笑不讓太醫給他用麻沸散,听起來實在無情無義。不過他說的話也未嘗沒有道理——讓他永遠記住這次痛。

記住什麼?只是記住痛嗎?還是藏在皮肉之痛後的,那綿延五年的深情卻得不到回應的殘忍現實?

「九哥,你疼得厲害嗎?」不知何時,有道人影趴在他的床前,小聲叫著他的名字。

他沒有睜開眼,認出那個聲音,輕聲說︰「十三弟,你也來了。」

「我听說你受傷了,可是剛才七哥在這里,我不敢來看你。」令狐琪如今已經是十二歲的清俊少年,但是提到令狐笑依然是心存敬畏。

「十三弟,幫我拿來書桌上的那本書好嗎?」

令狐琪到桌邊,看了一圈,在桌子的正中間有一本《聖朝詩經》,于是拿過來,問道︰「九哥,你現在想看詩歌?」

「開篇第一首,讀給我听。」他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弱,弱到令狐琪必須豎起耳朵仔細听才能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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