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的燈 第27頁

「好!」大家又鼓了一陣掌。

「奇怪,鼓什麼掌的?難道堂堂男子漢不情願挨餓便是饞嘴,情願挨餓便成了英雄嗎?」林斌說。

「打倒林斌!王眉貞接下去!」陳吉的黑拳頭一揮。

「以後,我們上學了;當然,四個人都被錄取。大約相隔一個多月的時間吧,我到學校食堂里吃午飯,正叫了一碗湯面,看見秦同強進來了。他見了我,便笑著坐到我對面的位子上來,他的炒面一會兒也端來了,我們邊吃邊談。我謝他那日讓飯給我們的事,他笑著說︰‘我看你們兩個人餓得面孔都發了青。’‘你們空著肚子進考場,後來呢?’‘還好,還好,考完後我們到一家點心店,張若白吃了兩盤蛋炒飯,我吃了四盤。’他說得我大笑了。我找個機會先去付賬,秦同強知道我把他的賬也付了便大叫起來,說哪有讓小姐們付賬的規矩,這邊無論如何要在第二日回請我。‘明天不行。’我說。‘後天呢?’‘也不行。’‘大後天?’‘讓我想想看。’‘就是大後天!’‘讓我想想看。’‘什麼也不要想!’我笑了。‘大後天中午十二點十分我在這兒等你。’秦同強說。現在,我的報告可以結束了吧!」

大家鼓了一陣不能再熱烈的掌。秦同強從心底里笑上來,「呵呵呵呵」得比平常更加有聲有色了。王眉貞坐下去,一看三盼炸八塊只剩下三塊雞;吃得最多的自然是林斌,對著小山樣的雞骨。接著來的是三盤沸油跳躍的炒鱔糊,大家的叉匙忙碌起來了。饞嘴的林斌卻一手托住下巴發起怔來,有人見他居然不和那起泡的油同樣踴躍,禁不住問他,他說他被王眉貞的一番話「迷」住了。原來他正在寫一部長篇小說,但是想來想去就不知道怎樣把男女主角的初次會面安排得不落俗套和自然。他埋怨起張若白,說怎麼沒听他提到這回事,如果早听他說到,那他就可以省去那幾天幾夜煞費苦心的思索了。然後問王眉貞保不保留「版權」,如果可憐見時請她把她的話再,他要抄下來放在他的「杰作」的第一段。

大家笑著,黑臉皮的陳吉大聲地嚷道︰

「為什麼張若白要向你提呢?人家秦同強那一餐換來了今天,他那一盤蛋炒飯硬是白白的犧牲啦!」

離開飯廳,有人提議到花園里去。秦同強率領全體男同學下樓去不知一切,林斌說他吃得飽飽的不宜操作,便留在樓下客室里和我閑談。他說著他的埋頭苦寫了三年,連標點符號一共一千一百零一個字的長篇小說,笑稱自己是個「大笨才」。但他永遠不停手,不灰心,「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他的三年苦心半點也沒有白花掉。就像農夫鋤盡了雜草荊棘,翻松了土,現在可以播種了;又像他的筆本來是塊頑鐵,現在已經鍛煉成形了。

「我也想寫文章的,但我現在想起稿紙和筆就會頭疼。」我說老實話。

他笑說那是學校任何一件事的必經階段,這時候,制服心中的「畏難」和「懶惰」的唯一武器是︰「硬著頭皮勇往直前。」不管寫得出寫不出,養成天天執筆的習慣。即使你呆對白紙三天三夜也還是不停手,是按時工作成每日生活的一部分,「關子便闖過去咧!」那時候,一切像順水行舟,「樂趣可大呀!」

「我真該向你看齊振作了。」我說。

「幾時呀?」

「呃——靈感敲門的時候吧。」

他搖頭說以他的經驗,除了足夠的休息,能助他寫起句子來不像「拗口令」般的別扭外,如果不是寫了又寫,想了又想的向靈感敲門,靈感永遠不敲他的門。

「我的生活經驗太缺乏了,尼采既無研究,羅素也沒有會過,沒瞧著巴黎的鐵塔,紐約的自由神,能有幾許才華可以賣弄呀!」我笑著說。

「你不是真心話吧?」他的眸子熠熠發光,「一片好文章是表達一個人最內心的最真摯的聲音,是個人把本身對人生的看法、感受和經驗說出來;目的在協助全人類去愚昧,增智慧,同達真善美的境界。賣弄才華而沒有靈魂的作品像一個裝金涂銀的泥美人。炫耀才華也只同一個富翁炫耀他的財寶一樣呀!」

「林斌,你真了不起!」我向他伸出右手。

「你才是了不起的。」他握得我的手發疼,「我只有一張嘴,而你卻能夠表現再行為上。你,永遠是寬大的,和——和不同欺負你的人計較的。」

「誰也不會欺負我,因為我不曾接受誰的欺負。我不曾犧牲什麼,也不曾忍耐什麼的這樣做。」

他目不轉楮地望著我,眼里露著迷惑。

「現在輪著我說一句話︰偉大的文學是離不開哲學的。」我微笑著說。

他歪著頭,咬住下嘴唇,眼皮急速地一眨一眨,說︰「是的,淨華,我想你是對的。」

花園里閃爍著五光十色的小電燈,大家把聖誕樹搬到園中去了。王眉貞來了,我們一同走出客廳來到回廊上。外面可真冷,整個人好像也被凍縮了。林斌口念著張若白哪里去了,邊步下石階沒入夜色朦朧的大花園中。王眉貞取來我的大衣,為我披在身上,我趁勢握住她的手,兩人並肩的倚在回廊旁的欄桿上。

她氣憤憤地便罵陳元珍,怪秦同強不該因為周心秀的緣故讓那「見鬼的丫頭」來。接著她壓低聲音告訴我什麼是陳元珍誣蔑我們的「丑事」,那是說我們兩人鬧著「同性戀」。

「見她的鬼!你說同性戀是怎麼一回鬼事?」她要緊牙根文。

「誰知道呢?」我笑起來了。

「看你還笑哩!」

「不笑怎麼樣呢?哭?還是找面鑼來敲著請大家相信我們不鬧同性戀?」

她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聲,大約沒有比這更用力的了。停了一會兒,好奇地問我陳元珍所說水越的那些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相信是真的嗎?」我問她。

「有一部分是事實,不是嗎?」

「如果有人也相信,她誣蔑我們的話有一部分是真實,你覺得怎麼樣呢?」

「那完全是兩回事呀,你怎麼拿來相比了?」

「人對自己的事和別人的事,總是看做兩回事的!」

「罷了!」她一聳肩。

「罷了,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何必理會那些無聊的事!」

「你想水越會和你一樣的不介意嗎?」

「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不是他手創的榮辱,和他本人一點關系也沒有。因為這樣,我甚至不費心去想那些話是不是事實哩!」

「如果是事實你也不在乎?」

「為什麼我會在乎呢?」

「偉大的愛!」她連忙改換了口氣,「我說,你真是一個大好人。」

「我並沒有什麼‘好’,只是不愚笨。我常常覺得世上壞人並不多,只是愚笨的人太多了。」

「我想你是對的,凌淨華。」

假山石旁鏗鏘有聲,張若白在那兒彈起吉他來了。這還是那支《當我們年輕的時候》,卻沒有現在般如泣如訴。半邊的月亮從雲中出來,有人熄了聖誕樹上的小電燈,園庭像籠罩在輕紗薄物里,吉他的聲調轉入低微,王眉貞的鼻子輕輕地收縮一下。

兩個男同學從里間走出來,經過我們身旁下來石階,一個說︰

「張若白的小提琴號,吉他也彈得不錯呀。」

「為什麼晚上不奏幾曲小提琴呢?」另外一個問。

「想想看,小提琴能制造出這麼romantic的氣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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