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的燈 第45頁

第二幕「公主和牧羊人」,霍恩青雙手插腰,站得直挺挺地預備出場。

「這下我得用吉他伴奏了。」張若白說,「我們牧羊人的表情既好,歌聲又嘹亮,全派吉普賽人的作風,沒有吉他不能相配。」

霍恩青濃眉一揚,嘴角一撇,腳尖點地的走到「舞台」中心,又折回到張若白面前,說︰「我怕你選錯了對象了,親愛的吉士,你應該注意那只鹿,他的表情更好,歌聲更迷人,說起吉普賽的風情來,只比你差上那麼一點點!」

徐天茂正從里面端出一杯開水個丁香,听了這話連忙問道︰「怎麼?怎麼?什麼事又扯到本小鹿來?」

霍恩青開始引吭高歌,他張開雙臂,略傾著頭,望著左側,又望著右側,表演牧羊人在尋找他的小羊。我斜靠在地上,小羊依著我,所有的鳥獸都在睡,除了樹上的貓頭鷹。牧羊人跪了下來,雙手揮動著,作著月兌衣蓋衣的姿勢,我睜開眼,他扶著我緩緩起立,眼中亮著溫柔無比的光。我們的腳步入履雲霧,音樂也像來自天上。觸上我的目光,對面的人微微地喘息著,臉上浮起一陣淡淡的紅暈,化到唇旁那些稀疏的須芽上,這有著柔和曲線的唇帶著笑,按在我背上的一只手也越發帶勁兒了。

忽然吉他發出幾聲怪響,不問而知是張若白的杰作。霍恩青的臉色變了,吉他又響幾聲,永遠是和事佬的王英久,連忙用全副陳教授的聲調和表情嚷出來了︰「現在,管花朵的同學們注意,把紙花緩緩地,隨著音樂的節拍張開來,一二三四,一二三四,開!好!鮑主這邊挪一步,牧羊人向後退兩步,合!好!燈光換了︰紅色,綠色,紫色。公主轉向樹後出來,牧羊人左邊出來。對了,完全對了!美麗的時間過得最快,這已經是隆冬的時令,花兒謝了,漫天的雪花飛飄下來了……小羊這邊,松鼠向上,小白兔注意,小鹿看這兒……牧羊人!一二三四,好!這一個旋轉美妙極了!……」

第三幕國王上場,布景是王宮的寢室。王英久咳嗽兩聲,拉扯著脖子,好像要先把聲帶整理妥當。左手模著大肚皮(林因輝說屆時要預備一個沙發墊子給他,但他說要大枕頭)。右手端個酒杯,踏著不平穩的腳步出來。他借酒澆愁為的是女兒不肯听從他的命令,和鄰國王子成親。這里,陳教授非常巧妙地表現了幽默。王英久舉著杯子落淚,一個年邁善良的人的心酸,血液里的酒精又使他化涕為笑。他處處忘不了自己是個國王,又處處顯露著他不過是個和常人無異的人。我不能不佩服王英久,他從始至終用心地表演,並不因這是排練而隨隨便便。他又是個出色的諧角,知道以真情感織上人性的弱點來博取人們的笑和同情;人們笑他,同樣的能夠笑自己,帶著淚的、生命的矛盾的笑。

暴風雨的來臨是管效果的苦差事,這問題得王眉貞的指點,雷聲由陳吉擊鼓,雨聲由兩個同學用篩搖動黃豆。王英久所表演的國王的死,可以轉眼觀眾們對這不自然的雷雨的注意;公主撫尸慟哭,增加了劇的高潮,我的帶淚的歌聲止住,僵臥床上的國王又首先鼓起掌來了。

許多人說最後一幕最精彩,也最感人。我要爬上梯子到達那王宮的閣樓(舞台的左上角),戴著王冠,淚眼對著月亮。舞台的中間是森林的景,牧羊人掩面悲泣,伴和著鳥獸的悲鳴,貓頭鷹終結一聲,杜嫵媚閉上圓眼楮下面的眼。天上的月亮望著眾人,她不介意黑雲的來去,但人們說月亮藏起落淚的面孔。

星期五晚上在學校大禮堂中作了一次最後的排練,便等第二天晚上正是演出了。

星期六是個大日子,我們大清早便到學校里,料理著許多雜務。其實我們演員們並沒有太多的雜務好料理,只不過試穿一遍服飾和點清一些必需的用品,然後一會兒這邊,一會兒那邊的,在校園中接受同學們的包圍和恭維。其他學校參加比賽的同學們絡繹不絕地來,看場所,準備布景,定化妝室,和在舞台上走步等等的,鬧得校院中一片忙亂。我們樂得讓客,把應用的一切東西,鎖在一間被我們選中作為化妝室的會議室內,然後四處閑蕩,探听別校同學們參加比賽的節目內容,互相供給情報。

晚間七點鐘響過,大禮堂中掌聲雷動。我們的雖然是壓台戲,早在會議室里忙碌地化妝起來了。我的一面沒有架子的圓鏡跟我過不去,無論如何不肯穩當地立在會議桌上,霍恩青走過來,說要我拿著,我看他臉上白粉和胭脂都抹好了,但配著白色的嘴唇和眉毛。

「得了,你去化妝你的,我會想法子應付這鏡子。」我說。

「眉筆和唇膏讓王英久拿去了,反正我閑著。」他笑了笑。

全劇九個角色也只英久、恩青和我三個人需要臉部化妝,其余的人都是套上圓筒形直到脖子上的面具;他們的麻煩可真比我們多,有的說鼻孔太小呼吸不通暢,有的說眼楮太小看不清外面,杜嫵媚又嚷「姆媽呀」,說那厚紙的氣味太難聞了。

王眉貞忙得團團轉,為小夜鶯畫著羽毛的罩衣上縫幾針,把秦同強的兔耳朵拉拉直,把小松鼠的長尾巴拖拖翹,又端相一回我的長裙子。我受不了霍恩青守著我化妝,想示意她設法解圍,但她已跑去著林因輝說話了。

「鏡子給我吧,我有辦法了。」我對霍恩青說。

我隨手拿件毛衣塞在鏡後,手一放,它又滑倒了。

「還是讓我給你拿著吧,你知道我喜歡為你拿著嗎?」

我沒辦法,對著他手中的鏡子畫眉毛。事實上他根本不注意他的手,一面鏡子忽高忽低的使我跟得頭暈眼花。這時又笑著對我說︰「你的眼皮上還要涂上眼膏嗎?簡直是畫蛇添足了!」

接著又說︰「回頭在台上的時候,我擔心當我看到你的眼楮,會——會唱不出歌來哩!」

「對不起,要我把眼楮閉起來嗎?」我一抬眼皮問。

他笑著咬住下嘴唇,搖搖頭。

我轉過臉去尋找王眉貞,觸上坐在角落里的張若白的目光,冷而筆直的像一雙冰箭,不稍偏也不避縮。我繼續找王眉貞,見她在那兒為王英久畫眉,看了已經完工了;因為她執住王英久的胳臂,向左一推向右一瞄的欣賞著,我便叫她快來為霍恩青畫一畫。

「我們的公主好關心牧羊人啊!」丁香嚷。

「這是當然的事嘍!」松鼠答腔。

王眉貞收拾了眉筆唇膏過來惡劣。我從霍恩青手中取餅鏡子,卻還是尋不出什麼可以支撐的。張若白走來了,手里拿著三本厚書,連本放鏡後,一本放鏡前,鏡子立穩了。霍恩青的眉毛畫好半條,斜抬起一雙眼楮看張若白,張若白回他一眼,板著臉走開。霍恩青聳聳肩,對王眉貞一擠眼,王眉貞抿著嘴,笑起來了。

小夜鶯化妝好走過來,一手提住面具,倚在桌旁瞧著我,噓了一口長氣說我美極了。我說她自己美,她懊悔地噘著小嘴說︰「哪里?一個大鳥頭?」

王眉貞笑著對她說︰「昨天試演,許多同學讀忙著打听你的名字,說你是個小鮑主哩!」

「小鮑主永遠比不上大公主,若白你說是不是?」丁香問。

張若白不答話,只自調弄他的小提琴。霍恩青笑出聲來,張若白放下小提琴問道︰「好笑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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