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的燈 第44頁

「二年級。」

「難怪,我和凌淨華都是畢業班,自然不容易有什麼機會和你踫面呀。」

霍恩青的臉孔紅起來了。

「凌淨華唱得怎麼樣?」王眉貞問他。

「太好了!」

「比你差一點兒,是嗎?」

「學姊,別開學弟的玩笑好嗎?」

杜嫵媚說能系住王眉貞的腳的幾根「繩子」都是《月光公主》的人馬,從此王眉貞和《月光公主》也結上不解緣了。王英久說王眉貞雖然不擔任什麼角色,但是張羅和打氣的功勞比誰都大,他要以國王的身分封她為女公爵。

「夠臭,夠臭!」林斌在後面嚷出來。

「奇怪,林小表,你又在這里做什麼?」王眉貞問。

「我來找靈感,可以嗎?」

林因輝是管服裝和道具的,陳教授說六只鳥獸要套上厚紙的面具,使他大傷腦筋。一個人落在隊伍的後面,用鋼筆在紙上不知盡畫著些什麼。秦同強給宣布出來,說他在畫一只虎頭、一只馬頭,和一條腫得像冬瓜樣的女人的大腿。

「呸!」林因輝作勢要踢秦同強,「你這個沒有藝術眼光的人,我畫的是貓頭鷹和小鹿的面具;還要——還要月光公主的長裙呀!」

「怎麼,你會做針線嗎?」霍恩青問林因輝。

「誰說我會做針線。」

「那你畫她的裙子干什麼?」

「怎麼?不能畫嗎?」

「不能畫!」

「喲!牧羊人還沒有開始當,就——就——」

「呃——剛才說——」王英久連忙大聲地打岔,「呃,剛才說——對了,說的是服裝。額,這一項馬虎一點沒關系,反正我們每個人都這麼漂亮。效果方面可真是得注意,可記得上一次,殺人的時候槍放不響,觀眾莫名其妙地看一個人好生生地倒了下去。既然倒下去也就算了,後台又燃起一枚鞭炮,把觀眾嚇了一大跳,台上的死尸也嚇得跳起一尺高了。」

「還有哩!」秦同強笑著說,「那回我扮病人,沒爬上床幕就拉開了,閉幕的時候又把我留在幕外。」

「最倒楣不過的便是我的胡子了,張開口來哈哈一笑,竟掉到嘴巴里面去。」丁再光說得大家都笑了。

園門口分手。

「再見,月光公主,」霍恩青過了對我說,「很高興認識了你。」

王眉貞隨著秦同強去搭電車時笑著對我說,霍恩青一定演得好牧羊人的。

我們騎腳踏車的在鬧街中分成兩排走,三人一排,丁香和我前後居中。大家都把車子踩得特別慢,林因輝又在稱贊我歌唱得好,王英久回過臉來說,不知道我唱得好的人簡直是井底蛙。丁香不愛听,大聲地問杜嫵媚籍貫是哪里,兄弟姊妹有幾人;杜嫵媚答「土產」和十個。又問她排行第幾,她要丁香猜,丁香猜不出,我隨口說第五,杜嫵媚忙問我怎知道。

「你的名字不就是‘五妹’嗎?她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怎麼不會聯想到。」張若白笑著說。

「這麼說,你自己不也是絕頂聰明的人嗎?」丁香一回頭,一條大辮子摔倒背後來。

餅了幾個街口,剩下三個人。這時我向右轉,張若白跟了來,丁香抿著嘴,彎子踩著快車走了。

「丁香真美麗,如果我是男孩子,一定喜歡她。」我望著她的苗條的身影說。

「問題就在你並不是男孩子,如果你是個男孩子,也不能把你的心意當作別人的心意。」張若白笑著說,「剛才在公園里,她對我說要我教她小提琴,我拒絕了。第一沒資格,其次沒興趣。」

「如果我的小提琴有你的程度,一定樂意教她。」

「那麼現在讓我教你,然後你去教她。」

「你不是說沒有資格嗎?又怎麼能教我。」

「你不是說我的程度夠了嗎?所以我現在是有資格又有興趣。」

「那麼請你教丁香。」

「那我情願教我的哈叭狗。」

「很抱歉,我並不欣賞你在我面前侮辱別人。」

「這不是侮辱,記得你告訴我佛經里面說︰‘一切眾生平等,平等。’人類有什麼高?狗又有什麼低?我的哈叭狗美、活潑、愛叫、愛糾纏人,和丁香的好處缺點都相似。」

「那你既然願意教哈叭狗,為什麼不願意教和狗相似的丁香?你承認一切眾生平等,難道丁香比不上你家的狗?」

「唉!我又輸了,我生命中沒有一件事不是擊敗在你手中。」

「認輸便得認條件,明天開始教丁香小提琴。」

「這是我的意志才能作主的事,你奪不走我堅強的意志!」

「我從來不想奪走任何人的任何一件東西。」

「就是因為你什麼也不要,害別人的心沒一個去處。」

「再見,我的家到了。」

「再見,親愛的公主,感謝你答應扮演月光公主,但請你記住,我已經開始憎恨那個牧羊人了。」

《月光公主》排練過許多次,陳教授很稱贊,說我們個個都是天才。大家很高興,覺得自己本來不亞于世界上第一流的演員,只是沒被人發現而已。現在,陳教授不必每次的督導著我們了,比賽的日期接近,在興奮和快樂的心情下,大伙兒排練得也更勤了。

這是星期日,下著毛毛雨,午後王眉貞來,裹著一件厚毛衣,陪我一路上王英久家排戲去。我們坐在三輪車里,她怕雨,我怕氣悶,采取折中的辦法,把向我這邊的車篷開開一小角。路程相當遠,好在我們也有足夠的話來相配。王眉貞的話題繞來繞去,總是纏到張若白和丁香身上,說丁香怎樣對張若白表示好感,小鹿徐天茂又怎樣恨不能咬下張若白一塊肉。

「你說,凌淨華,張若白會愛上丁香嗎?」

我答我衷心地希望他會。

「哼,」王眉貞不以為然,「丁香只像個淘氣的洋女圭女圭,一點內在美也沒有,如果他愛她,真是瞎了眼。」

「愛本來是盲目的。」

「你也承認了嗎?」

「我早就承認了,但是不後悔。」

「怎麼會後悔呢?因為你還是個瞎子啊!」

我忽然覺得心里一陣痛楚,眯著眼楮望到街的那頭去。

前面是一式十幾幢的弄堂樓房,我們的三輪車入了一條丁字形的路,向右轉彎到了底,便是王英久的家。按了電鈴,出來開門的是張若白,手里拿著吉他。

「我們遲了吧?」王眉貞笑著往他。

「早哩!我們的男主角還沒有登場哩!」

客室里坐滿人,花生米皮和五色糖紙到處都是。主人家接去我們的雨衣,和林因輝倆讓出座位給我們,這場面像是讓我們打斷現在再繼續的。曲調出自一百O一首老名曲,我們都愛那些歌,真覺得它們永遠不會老。丁香蹲在地毯上,兩條辮子改梳成一條馬尾,上面系著一條青蓮紫的緞結,青蓮紫的裙子散開在地毯上,和著她的歌聲腰肢款擺著,像微風吹著的一朵睡蓮。

半個多鐘頭後霍恩青來了,月兌下雨衣扔在門口一張古老的紅木椅子上便嚷道︰「快些,快些,可以開始了嗎?我沒有時間哩!」

「誰的時間都不見得比你多,知道我們在這兒候駕多久了嗎?」這是張若白。

霍恩青笑了一聲,說︰「讓你有機會多表演幾首吉他不好嗎?我親愛的吉士?」

「算了,恩青,又是什麼吉士的!」王英久皺著眉。

「我說他是彈吉他之士,難道他不是嗎?哈哈哈!」

第一幕「森林中的公主」開始了。

貓頭鷹蹲在桌子上,權當大樹頂。夜鶯坐在椅子上,當作停在低枝頭。小鹿在地上走,但他卻是坐著,胸部一挺,一挫的算是走動;一雙眼楮鐵鑄樣的抵不了夜鶯那大磁石,口里哼一聲,挖煤洞樣的鼻孔向上一沖,如果當時老天爺可憐見,讓他的鼻孔朝下,嘴角向上,也得靠他自己每天多洗一回臉。松鼠隨著輕快的音樂跳,腳底下好像裝上了彈簧。小白兔蹲在大樹旁,左耳朵一豎,右耳朵一顫,舉起前足摩擦著尖嘴。我望著月亮唱出了整顆的心,大家屏息無聲,只有小提琴夢幻般的伴奏著;鳥獸們發出了和聲,調子由感傷到了輕快,每一次都不能免除的自己對自己的喝采又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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