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他依然簡短的下達命令。
沙漠的氣候變化無常,就在他們返回的途中忽然刮起滿天滿地的大風。
在沙漠行走最怕大風暴,風將沙塵吹起,遮蔽了天空、遮蔽了日月,也遮蔽了所有人的視線。
南尚武連自己的隨軍人員在哪里都無法看清,他只能憑著直覺縱馬前進,而被風沙遮了眼的駿馬在這場沙暴面前猶如盲眼,東拐西闖沒個方向。
沙塵打在臉上,幾乎糊住了口鼻,他用自己的披風將她裹了個密密實實,而他自己幾乎成了一個「沙人」。
不知過了多久,沙暴漸漸平息,他渾身上下都是黃沙,周圍沒有一個親衛,而沐菊吟則因為勞累和酒醉竟然在他懷中安詳的睡著了。
*
沐菊吟睜開眼的時候頭不僅沉重如鉛還痛得厲害,她費力的抬起頭,眼前不遠處有一點跳躍的火光,火光旁邊還有一個人。
「誰?」她嚇了一跳,一時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還以為是在皇宮中遇到了刺客。
那人影從火光後站起,緩步向她走來,人影越來越大,有壓迫之勢。
「醒了?起來吃點東西。」南尚武的聲音讓她驟然清醒。
「這是哪里?」她看著自己身上那塊黑色的披風,又看到四周的黃沙,這幾天的記憶一下子重新涌回腦海。
「我們怎麼會在這里?」
南尚武蹲在她面前,火光在他的背後,因此看不清他的臉,但夜色中傳來他戲謔的口吻,「妳一醒來就連著三個問題,妳的話還真多。」他將一塊烤得香噴噴的食物送到她鼻子前,「餓不餓?」
一聞到香氣,沐菊吟的肚子立刻叫翻天,食指大動。「這是什麼?」她又問了一個問題,接過那塊食物放到嘴里一咬,軟軟的、甜甜的,但她以前並未吃過。
「紅薯而已。在外行軍打仗經常沒有飯吃,幾塊干紅薯是行軍囊中必備的食物。」
沒想到幾塊普通的紅薯吃在嘴里卻比山珍海味還要香,沐菊吟捧著那塊紅薯一小小口的品味著,而她的吃相自然又惹來他的取笑。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維持妳的風度,吃得那麼斯文能吃出香來嗎?」他又從火上取下一塊遞給沐菊吟。
沐菊吟的手指與他的手指相踫,不知道是火焰的熱度還是她的心跳不規律,她忽然渾身一震,乍然想起她在昏迷前因為酒醉曾嘮嘮叨叨和他說了很多話,這其中不會說出什麼不該說的吧?她不安的悄悄用眼角打量著南尚武的神情。
「妳家在南黎是做什麼的?」他的話讓她提高的心微微放下之際,又有種說不出的失望。
「做、做商的。」她編了個謊話。每次說謊她都不敢直視對方的眼,怕被人看穿自己的心事。
而南尚武似乎對她也沒什麼特別的興趣,撥亮了火光,又隨口問道︰「妳家既然是做商的,為什麼妳會是蘇大夫的助手?」
她一下子被問住,她還真是不善于說謊,這樣前後矛盾的謊話實在無法自圓其說。
「因為、因為我身體不是很好,所以經常由蘇大夫給我看病,而我也喜歡學醫,便常和她出診。」
「這麼說妳們是半師半友。」他托腮看著她,「妳這樣的美女在外行走,難道妳家人不會擔心嗎?」
「我的父母很通情達理。」
听到她的回答,南尚武的表情非常古怪,似笑非笑的說︰「我是指妳的丈夫,他也允許妳這麼做嗎?」
沐菊吟的心驟然提到嗓子眼兒,結結巴巴的問︰「你、你怎麼會、會認為我已成親了?」
「難道沒有嗎?我記得剛才妳曾躺在我的懷里哭著說不要再做賢妻良母了。」他不點破,只一徑笑得不似平常,那種冰山一樣的氣息變得極為詭異,俊美的輪廓上竟也有了邪邪的味道。「若妳沒有成親當然最好了。」他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
沐菊吟將手抽回,冰霜凝結在她的臉上,「是的,我已經成親了,成親三年了。」她剛才果然說錯了話,但看來錯得並不厲害。可南尚武現在這副表情又是為了什麼?已知她是「他人婦」還放肆的與她親近,難道他有了一個冷心做新歡還不夠,連她一起「勾引」嗎?
他的笑容依舊掛在嘴角,「哦?那妳丈夫又怎麼可能放妳出來四處游蕩?他不怕妳這麼漂亮的老婆會被別人拐走嗎?」
沐菊吟的容顏更冷,「他早已忘了我的存在,現在恐怕連我的樣子都記不起來。」
「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他忽然今出這四句詩,說道︰「看妳的表情就知道妳心里都是這幾句話,妳在罵我們男人薄情寡義。」
她別過臉,「我沒這麼說。」
然而一只大手卻硬是將她的臉頰捧住,「妳已經這麼想了。」
他鼻息的熱氣和眼中燃燒的熱焰讓她有那麼一刻錯愕,這不是她熟悉的那個南尚武,他的聲音、他的表情,甚至是他充滿攻擊性的言語都顯得那麼陌生,讓她無法招架,讓她慌亂了腳,甚至忘了以他們現在的立場,她根本不應該允許他和自己有這樣親昵的肌膚相親。
「你太失禮了。」她艱澀的抗議顯得軟弱無力。
「我若真的無禮妳現在不會好好的坐在這里。」他的眼神像急待進攻的鷹一樣銳利。
讓沐菊吟一陣輕顫,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放心,我從不強求任何一個女人陪在我身邊。」她忽然放開手。
他的話讓沐菊吟听得心酸,不會強求?難道他們之間的婚姻不算是一種強求嗎?將兩個並不相愛的人強拉在一起,造成今日的局面究竟是誰的錯?她嗎?還是他?抑或是當初來向她家提親的南後?還是該責怪命運?
「有人來了。」他忽然淡淡的說,眼楮盯著前方。
丙然,西面正有人馬的聲音和著風聲,沿著大地傳來。
沐菊吟輕輕嘆了口氣,嘆出的不知道是釋然還是失落。
第五章菊艷
南尚武將大軍留置原地,只帶了隨身五百名親兵踏上返回黎都的行程。
沐菊吟和蘇乘風坐同一輛馬車,冷心則在另一輛馬車里,而那輛馬車的車窗都由重重的簾幔擋住,看不見里面的人。
蘇乘風又一次挑開窗簾向那輛馬車張望了一會兒,回過頭問道︰「妳說那個女人現在在車里忙什麼?一天到晚不見陽光,像個游魂似的。」
沐菊吟微笑道︰「妳的好奇心怎麼這麼重?」
「難道妳不好奇?」她說︰「別告訴我妳對她沒半點好奇,我才不信。」她一臉神神秘秘,「南尚武去找妳的時候我問過杜名鶴了,他說冷心出現得很奇怪。在他們將要撤離邊界時,這個女人正好被幾名東野軍押解著路過,南尚武就出手將她救下,而那幾名東野軍則因任務未完成便當場自殺。
「冷心說她是北陵人,听口音也的確來自北陵,她還說自己是在滅國後逃亡的流民,不幸被東野軍抓到,要被抓去哪里她自己也不知道,而且她身體似乎很不好,經常暈倒,于是南尚武就將她暫時留下養病。」
沐菊吟靜靜听完,回想著南尚武和冷心站在一起時的樣子,此時她已冷靜許多,不再意氣用事,細細思忖,她隱隱覺得這兩人相對的眼神有些怪異,並非她最初認為的含情脈脈,倒像是在彼此試探。
難道他們的關系真的並非情人?
她苦笑,這樣想是為了安慰自己嗎?沙漠上的那一夜,南尚武古怪的表情、古怪的言詞,讓她的心受到前所未有的沖擊,眼看距離黎都越來越近,她的身分早晚會被揭穿,是要她主動告訴他真相,還是等著他自己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