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會治療此疾?」
她不懂他為什麼這樣問,不過她理所當然地回道︰「我是大夫。」
「我尋訪過無數大夫,沒人能治。」
「我的父親曾經遇過相同的病患,他與母親合力尋找解毒方法,當時他們便將此法傳給我。」
陸溱觀講得雲淡風輕,沒有細說那段慘烈的過程。
為了治療那位「貴人」,爹爹死于非命,娘沒多久也去世了,她不得不在未及笄之前嫁進程府,原本以為是終生依靠,後來才發現不過是南柯一夢。
「陸醫判遇到的病患……」
「沒救活,但不是我爹的錯,也不是法子沒效,大爺放心,我一定會讓阿璃恢復健康。」
賀關輕聲道︰「我並非質疑你。」
「不然呢?」
他猶豫片刻,反問︰「你為什麼不問我是誰?」
「重要嗎?阿璃病癒,我會離開,我與大爺是不同層級的人,不會再見面。」
她斬釘截鐵的回答,斬斷他最後一絲希冀,果然……她從不打算與他有所交集。
他滿是失望,卻一語不發,只能在心里對自己說上數十次「也罷」……
十二月下旬,一輛外觀樸實、里面卻無比精致的馬車把陸溱觀和水水送出京城。
打從離開阿璃家大門,水水就啜泣不止,陸溱觀無奈,只能輕聲哄慰。
女兒重感情,分離對她而言是再困難不過的事,因此相較起離開程家時水水的安靜乖巧,便顯得分外諷刺。
那是親人啊,是祖父母和生她養她的爹爹,她明知道娘帶她出走,便抱著不再回頭的意志,卻半句話不問。
「看不到叔叔和哥哥,娘不難過嗎?」水水哽咽問。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既然終歸要別離,為什麼水水不記住快樂的時候,卻一心想著分離的痛苦?」
「可是快樂好短,我想要一直一直快樂,不行嗎?」
「快樂是需要運氣的,沒有人能一路運氣好,人人都不愛悲離,只想歡合,可沒有分離的哀愁,又怎會有相聚的快樂?」
「我和哥哥會再相聚嗎?」
「娘不知道,世間事沒有定局,總得踫到了,才曉得下一步該怎麼走。」
「如果再也見不到哥哥怎麼辦?」
「成長是一邊得到、一邊失去的過程,或許你現在失去一個哥哥,日後會得到一個姊姊,誰也不曉得。」
「可我不想失去哥哥。」
「那麼你就常常想著哥哥,只要他在你心里,你就不會失去。」
「不懂,我就想和哥哥在一起。」水水執拗了。
陸溱觀嘆道︰「水水,你知不知道什麼是緣分?」
「不知道。」
「在無垠的時間荒野里,不早也不晚,恰恰就遇上了,在漫漫人海中,不偏也不倚,恰恰就遇上了,這就是緣分。緣分未到,縱使歷經千劫也無法相遇,緣分到了,便是天涯海角,也能走在一起。」
「那我和哥哥有緣分嗎?」
「當然,若不是娘背著你在雪地疾行,若不是阿璃發病、疾奔入京,若不是時間相合、方向相同,水水怎會遇見哥哥?」
「太好了,我和哥哥有緣分,以後一定會再踫見,對不?」水水滿是期待地望著娘親。陸溱觀不由得苦笑,她怎能為這個推論掛保證?不過這樣很好,心里存著希望就不會太難熬,于是她點點頭,安撫女兒的心。
「娘,這兩只箱子里放的是什麼?」水水終于對別件事有興趣了。
談到這個,陸溱觀眼底散發出奪目光采。「是外公外婆留給娘的最大財富。」
「銀子嗎?」
「比銀子更好。」
「金子嗎?還是珍珠寶石?」
「都不是,是本事,是可以讓人在世間有所作為的大本事。」
「娘以前怎麼不用?」
「娘以前糊涂了,以為有你爹爹可以依靠,不需要本事。」
「可是現在咱們沒有爹爹可以依靠了。」
「對呀,往後只能靠自己。」
「不怕,水水喜歡靠自己。」水水用力點頭,附和娘親。
「娘相信,只要不放棄,只要願意學習上進,天無絕人之路,我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
「比在叔叔、哥哥家里更好嗎?」
聞言,陸溱觀有幾分心酸,水水已經忘記兩年前那曾經過得不錯的生活,只記得這兩年的貧困與寂寞,都怪她不早一點下定決心,讓水水這樣辛苦,但是……她相信一切將會好轉。
下意識地,她輕輕握住系在腰間的荷包。
里頭有一只玉虎,是從爹娘的木箱子里取出來的,她以為早早丟掉了,沒想到被爹娘收在木箱子里。
那只玉虎是她塵封的記憶、塵封的溫暖。
玉虎的主人不在跟前,他的五官面容已然模糊,但她記得他用黑曜石似的雙眼定定的看著她,很認真地對她說——
你要相信,你是最好的。
是的,她是最好的,從現在起她會努力相信。
車廂外,趕車的季方運起內力,細細听著車廂里的交談。
挺有意思的,居然可以這樣和小孩子說話?如果爺也能這樣跟小少爺講講道理,爺就不會老是被小少爺氣到內傷了吧。
他提醒自己,回頭把這些話給寫下來,寄給主子爺,看能不能教會爺,人家是怎麼當父母的。
黃昏時分,他們來到柳葉村,村子不算大,但也有幾十戶人家,季方思忖著到里正家里借宿,于是一路詢問,終于來到里正家大門口。
停下馬車,季方進屋交涉。
陸溱觀也帶著水水下了馬車,坐了一整天的馬車,就算再舒服,骨頭也都快顛散了。可才站定,另一部馬車疾馳而來,車夫拉緊韁繩、停下馬,立刻沖進里正家,人未到、聲先到——
「大夫、大夫在哪里?」
莫非這柳葉村的里正也是大夫?
陸溱觀拉著水水往旁邊讓開,不多久車里下來一個二十幾歲、長相斯文的男人,他背著銀發老婦,快步進入里正的屋子。
有人生病?陸溱觀難掩好奇,帶著水水進屋。
廳堂不大,幾個人進屋,就沒地方可轉身。
廳里還有一名中年男子,他滿臉為難地道︰「這位爺,我真不會看病,平日里我只能治治跌打損傷的小癥候,村里人生重病,還是得到鎮上請大夫。」眼看著穿著華麗的客人,里正哪敢隨便用藥,何況他真看不出來老婦人生什麼病。
斯文男子滿臉焦慮,此處離鎮上有兩個多時辰的路,現在過去恐怕趕不及。
看看眾人,陸溱觀揚聲道︰「讓我試試吧。」男子轉身望去,上下打量著陸溱觀。
陸溱觀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地頷首道︰「既沒有別的選擇,便讓我試試,行不?」
男子懷疑的眼神並沒令她生氣,畢竟這年頭鮮少有女大夫,可她不知道,自己篤定的口吻,已博得對方的信任。
「那就麻煩姑娘了。」男子退開兩步。
陸溱觀點點頭,朝長凳上的老婦人走去,她正陷入昏迷,是男子扶著她,她才不至于摔跌在地,陸溱觀仔細替老婦人號脈,接著觸診。
餅了一會兒,陸溱觀抬眸問︰「老夫人是否患有消渴癥?」
她果真看得出來?男子急道︰「是。」
陸溱觀看向里正,又問︰「這里可有糖塊?」里正飛快接話,「有有有,我馬上去拿。」
糖塊取來,陸溱觀讓老婦含入口中,不多久老婦人慢慢蘇醒。
男子滿心感激。「多謝姑娘。」
「老夫人應該有常備藥方吧?」
「是。」
「能讓我看看嗎?」
「好。」男子從懷中拿出藥單遞給她。
陸溱觀看過後,添入兩味藥材,再將藥方交還給男子,男子命人去抓藥後,與里正交涉幾句,里正沒有回答,卻為難地看向季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