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方對著她的背影發愣,所以呢?她的決定是什麼,怎麼不給個答案?
收到季方來信,厚厚的十幾張信紙,滿滿地寫了陸溱觀與水水一路的經歷與對話,相當有意思。
賀關心想,若能有個人這樣和阿璃對話,阿璃是不是能變得溫和些?
搖頭苦笑,他無法想像不嘴賤的阿璃。
來回看過幾遍,賀關的視線停留在蜀州兩個字上頭。
季方說服她在蜀州定居了,他沒有吩咐季方這麼做,但阿璃威脅了季方,而季方「乖順地」接受威脅,總而言之,派季方出這趟差事是對的。
濃眉微揚,賀關的心情跟著飛揚,他奮筆疾書,而後將寫好的信收進信封里。
「來人。」
隱在暗處的侍衛現身。「屬下在。」
「去給季方傳話,到櫂都後先回一趟王府,文二爺有事交代。」
「是。」
「把這封信送到文二爺手上。」「是。」侍衛接過信後退出書房。
賀關忖度片刻後起身,跟著走了出去。
阿璃正在院子散步,這是陸溱觀交代他的功課——每天得在院子里走一個時辰,只不過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走完了,怎麼還不歇歇?
看著滿面紅光、笑容浮在嘴角的阿璃,賀關明白了,他也收到季方的來信,這小家伙肯
定很高興。
跨步上前,賀關的大掌往兒子後背一拍,說︰「頭抬高、背挺直,才像個男人。」
阿璃的好心情被這一掌給瞬間拍沒了,他扯扯唇,反駁道︰「像男人又怎樣,有比較厲害嗎?」
「至少不會因為一個小女孩沖過來就被撲倒。」那天若不是他這個爹在場,他的臉不知道要丟到哪里去了。
阿璃沉著臉,冷冷回道︰「那也得有人肯撲啊,再英雄、再男子漢,沒有女人樂意撲,不也白搭。」
還真得意吶,這也能拿出來說嘴?
「下回看仔細,水水往我身上撲時,我是摔跤,還是把她舉高。」賀關故意用帶著嘲諷的目光上下打量兒子。「那是手?」他搖搖頭,滿臉不屑。「我還以為是 面棍。」說完,他便轉身離開。
自從阿璃身子好起來,他不再處處讓步,他對兒子說話也沒在客氣,所以讓對方氣到跳腳這種情況,截至目前為止他們父子倆是平分秋色。
阿璃氣怒地大喊道︰「來人啊、來人啊!」
他氣得頭頂都要冒煙了,不過能夠揚聲大喊的感覺還真暢快。
阿璃喊得實在太大聲,幾個府衛和侍女慌慌張張跑上前。
「屬下在!」
「奴婢在!」
他指著盈袖幾個丫鬟道︰「你們去給我準備吃的,越多越好。」他再指指侍衛們道︰「你們過來,教我練拳。」
眾人在短暫的錯愕之後,相視而笑,齊聲應道︰「是,小少爺。」
賀關神清氣爽,頭抬得很高、背挺得很直,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他高興,因為值得高興的事太多,比方兒子身體痊癒,比方能和兒子斗嘴,比方陸溱觀決定在蜀州定居。
強調第兩百次,他真的沒有吩咐季方做這件事,不過他也強調第兩百次,派季方出門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笑容始終淡淡地掛在賀關的臉上,直到下人來稟,皇太後宣他入宮,他扯直了雙眉,面容凝肅,他猜得出發生什麼事。
慈寧宮里一片歡聲笑語,直到賀關進去,笑聲戛然而止。
賀關抿唇,一貫的嚴肅。「兒臣給母後請安。」
「快起來,又不是外人,請什麼安?」皇太後向小兒子招手。
賀關起身,他見母後雙鬢斑駿,看來年中那場病真把她的身子拖垮了。
伺候的宮人說皇太後精神不濟,睡得早、起得晚,食寢不香,一天天消瘦,連腦子也不大好使,被人算計得團團轉也不曉得。
這哪是他的母後,母後再精明不過,誰都甭想在她眼皮子底下使暗招。
太醫也說︰皇太後早年辛苦,身子虧得厲害,若無大事,別打擾皇太後修養。
太醫話里話外全是暗示,該給皇太後過舒心日子,往後……怕是沒有多少時間。
他知道母後慧極必傷,想在人吃人的後宮安然存活,怎能不耗心費力?
為了讓母後舒心,皇上登基六年,對馬家人處處留情,沒想到卻把馬家人的心養得不知天高地厚。
視線轉過,除皇後之外還有不少馬家姑娘,年輕貌美的姑娘們像鮮花似的,圍繞著皇太後。
「你們這些小泵娘怎麼不給王爺請安?」皇太後樂呵呵地道。
泵娘們趕緊過來給賀關問安,他眉眼不動、表情凝結,好像眼前杵著的不是女人而是柱子,直到一名含羞帶怯、眉眼如畫、美得驚人的女子站到跟前,微微屈膝道︰「茹鈺給王爺請安。」
馬茹鈺?就是她、未來的蜀王妃?
對上賀關的眼神,馬茹鈺雙頰紅透,羞得又趕緊低下頭。
見過禮後,皇太後切入正題,「阿關,哀家怎麼听說你給阿璃請封世子?」
他沒料錯,就是這件事,動作還真快,昨天才請封,聖旨未下,消息已經傳到母後耳里了。
他的後院干淨,會介意爵位旁落的,只有即將進府的馬節鈺和馬家人,而母後身邊伺候
的已經換上新人,事情還能捅到母後跟前,看來皇後日子過得太清閑,非得攪亂一池春水。
賀關是從戰場上退下來的,那股不怒自威、冷冽凌厲的氣勢無人可及,視線轉過,他銳利的目光定在馬皇後身上,讓她止不住輕顫。
坐到皇太後身邊,賀關握住母後骨嶙峋的手,難得地柔和了嗓音,「兒臣本就有此意,只是阿璃身子一直不好,如今得神醫治癒,便趁此次回京把事情給辦了。」
「可哀家听說阿璃那孩子自小就刻薄、脾氣暴戾,這樣的孩子襲爵,會壞了你的名聲。」
听說?听誰說?賀關嘴角浮上一抹輕嘲。
「那是謠言,阿璃自小聰慧無比,三歲識字、五歲懂文,還能寫得一手好文章,師父贊不絕口,幕僚還玩笑說兒臣這是歹竹出好筍。」
皇太後聞言,心中暗忖,真是這樣嗎?那麼阿關還真生出個會做學問的好苗子,當年她打也打、罵也罵,可每次阿關拿起四書五經總說頭痛,唯有兵書才能讓他在書桌前坐定。
「就算這樣,也不必心急,禮部已經訂下五月十五,新王妃入門,夫妻好合,阿關要多少兒子都有,到時再從當中選蚌好的襲爵,豈不更穩當?這事,你就听哀家的吧。」
賀關垂下眼睫,嘆道︰「當年惠文若非受兒臣拖累,怎會成了賀盛的目標?請封世子,是兒臣還給惠文、還給阿璃一個公道。」
李惠文是先帝為賀關挑選的妻子,之所以選擇李惠文,是因為她的父親只是五品小闢,沒有足夠背景給賀關助力,為此皇太後並不喜歡這個媳婦,可是她聰明慧黠、溫柔婉順,又肯在婆婆跟前下功夫。
皇太後在後宮生存多年,看人的本事是淬進骨子里的,她心知好歹,漸漸地接受這個媳婦。
想起她年紀輕輕卻死于非命,想起她硬拼著一口氣,也要把阿璃順順當當生下來,皇太後的心再硬,也無法無動于衷。
皇家確實欠李家一個交代,想到此,皇太後再不反對,但仍不忘叮嚀道︰「既然你已經做出決定,哀家也不多說,倒是以後你得善待茹鈺,她可是個好姑娘。」
「是,母後。」賀關乖乖應下,只不過心中已另有想法。
「要不,你領著茹鈺到外頭走走,小倆口好好培養感情。」皇太後興致勃勃地建議。
「是,母後。」手一灘,賀關道︰「馬姑娘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