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禎頓時感到有些不安,看她的眼神、她的表情,還有她噙在嘴角的那抹笑意,再再都告訴他,她不在乎他。
「程大人,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陸溱觀說得清楚明白。
「不,有很多可談、得談的。我知道你生氣,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但是你太沖動,你明知道我有多為難……」
「夠了。」她伸手,阻止他往下說,再多的解釋都是越描越黑。「程大人,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誰說的,我知道你為馬氏而憤怒,但我們是夫妻,這件事誰都不能否認……」
「我不憤怒,真的,你與我已經是陌路人,也是真的。」
「要是你不生氣,怎會說我們是陌路人?我知道你傷心悲憤,委屈難平,我知道你覺得我對你不公平,統統是我的錯,我不否認……」
他越說越小聲,因為他突然發現,她臉上波瀾不興,沒有喜怒哀樂,面對他,似乎再也沒有半點感覺,她放下他了嗎?
不可以,他是她的丈夫,她怎能輕易放下?
再度拉住她的手,程禎懇求道︰「溱觀,求求你再給我一點時間,你知道嗎,為了你、為了我的承諾,我有多努力,我現在已經是四品知府,再過幾年,我就能夠升上三品大員,到時我不再需要依靠任何人,到時我可以給你依靠,到時……」
陸溱觀對他更失望了,同是女人,她甚至為馬茹君感到悲哀,哪個女人願意成為男人的墊腳石?
「程大人,請你把話听清楚,我們已經和離,再也不是夫妻。」她一個字一個字說得鏗鏘有力。
「怎麼可能?」
「那紙和離書已經送到衙門登記過,不相信的話,程大人可以回京問清楚。」
她的話像把斧子,狠狠劈上他胸口。
餅去他不知道她對自己這樣重要,直到她失蹤,他連呼吸都覺得困難,身邊人很多,可寂寞卻像張網子,把他兜頭罩住,他的快樂變得空洞,他的成就變得缺乏意義,他開始感到害怕,害怕徹底失去她。
不,他不能和離!
「我們找個地方認真談。」他堅持。
她搖頭,比他更堅持。「沒什麼可談。」
「就算我們已經和離,水水是程家的女兒,她姓程,你無權把她帶走。」
他知道她的軟肋在哪里,手一掐,她便痛得無法呼吸,便只能被他牽著走。
品香樓的包間里,他們面對面坐著,陸溱觀板著臉,她把程禎的自私看得透澈。
他行事只為自己,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完全不在乎她的感受。
他是真的喜歡她嗎?如果是她,她不會讓喜歡的人為難,她會在乎對方的感覺重于自己的感受。
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一再壓抑、一再妥協,才會為了他的快樂,逼迫自己傷心,是她讓自己的縱容成了他自私的資本。
程禎在說話,她保持沉默,他很努力地說服她,可是她再不會被說服。
「我想你在京城長大,必定不會走遠,沒想到你比我想像的更堅強……我知道我讓你傷心了,但凡有一點可能,我不會這麼做,可我無法違抗天家懿旨,我只是個小小的……」
同樣的話,她已經听過無數遍,可越听越心涼。
他說但凡有一點可能?唬誰呢,牛不喝水,還能強按牛低頭嗎?若不是馬茹君可以帶給他好處,他怎會點頭?他雖看不起馬家作為,可馬家勢力好用啊。
他真有嘴巴上說得那樣在乎她嗎?如果在乎,既然認定她在京城,既然非要找到她不可,為何還要離京到蜀州,這不是自相矛盾?
真理只有一個,于他,仕途家業遠遠比妻子親人重要。
她是真的不生氣了,與放下不放下無關,而是他已經成為她遠古的記憶。
小時候她養魚,魚死掉,她哭過兩、三天,然後傷心復原、然後結痂,然後若干年後想起,再不疼痛。
他對她,也是一樣。
陸溱觀不應聲,任由他講到滿意,直到他歇口,她才道︰「開條件吧!」
「開什麼條件?」
「要用什麼條件才能與你交換水水。」
他說那麼多,她半句都沒听進去,她不想破鏡重圓,仍舊堅持當初的決定?不!他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他硬著心回道︰「水水是我唯一的女兒,你說,有什麼可以交換?」
「你還年輕,前途光明,未來三妻四妾,想要多少兒女都不是問題。」
「依馬氏的性子,你以為我可以三妻四妾嗎?」
「那就讓馬氏替你生兒育女。」
「你說馬氏身子有病,不能懷上孩子。」
「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為她治病。」
她寧願幫馬氏治好不孕,也要帶著水水離開自己?是他估計錯誤,她對他已經厭恨到這等程度?程禎覺得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在蔓延。
他不開口,她也不說話,兩個人互視,明明曾是親密的枕邊人,可如今看著對方的眼神都顯得陌生。
她不像他認識的陸溱觀了,記憶中的她,總是以他為尊,事事為他著想,她的要求很少,他快樂、她便滿足,是什麼改變了她?
她也覺得不認識他,明明是一個再自私不過的男人,她當初怎麼會傻傻地相信他會她撐起一片寧靜安和的天?
他們有相同的訝異,只不過程顧看見的是陸溱觀的改變,企圖撥亂反正,而陸溱觀則是意識到錯看了他,深刻反省自己。
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相視片刻,程禎下了定論,他朝她伸手道︰「溱觀,別鬧,我們回家。」
陸溱觀眉心打結,花那麼長的時間,他還是只說他想說的、只听他想听的,而她發自肺腑的話,一句都沒入他耳里。
她長嘆一聲,不明白過去她是怎麼跟他走過來的。
就在她擔心著,他會不會以男人的體力優勢,強迫她回程家時,門被人一腳踹開,魏旻冷著臉大步走進來,他打量程禎兩眼,再轉頭看向陸溱觀。「走?留?」
魏旻一出現,陸溱觀心定,揚起笑回道︰「走。」
兩人的對話只有三個字,可是程禎看見陸溱觀給予這個陌生男人他許久未見的笑臉,一顆心像被丟進油鍋里翻炸了兩。
他不管不顧地搶到兩人中間,不客氣地道︰「你是誰?我是她丈夫。」
這是狗狗尿尿佔地盤的方式,他是聰明人,從不用這樣粗糙的手段做為掠奪方式,但魏旻的氣勢太強,讓他倍感威脅,他沖動之下做出最幼稚的宣告。
魏旻連嘴角都沒牽動分毫,只抬起手輕輕揮過,連程禎的衣角都沒拂上,程禎就感覺到一陣強風朝自己刮來,風勢太強,他站立不穩,倒退數步,直到後背貼上牆壁,才阻止去勢。
將將站穩,魏旻和陸溱觀已經一前一後離開了。
就這樣走了?不行,她至少得說清楚那個男人是誰,她為什麼要跟他走?
他試著追上兩人,就在魏旻扶著陸溱觀上馬車時,他趕到了,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問︰「溱觀,把話說清楚,他是誰?」
回頭,看見程禎布滿紅絲的雙眼,陸溱觀失笑,知道他誤解了什麼,她不想解釋,甚至想助長他的誤會,可是另一道熟悉的身影闖進眼簾。
是馬茹君,難怪今天她的眼皮跳個不停,原來是有朋自遠方來。
馬茹君動作也不慢,搶到他們跟前,扯開程禎的手,怒聲質問陸溱觀,「你想做什麼?!」
陸溱觀好笑地道︰「我也想知道程大人想做什麼,要不程夫人回去好好問問?」
「你也知道我已經是程夫人,往後別再痴心妄想。」
陸溱觀忍不住輕笑,她幾乎不曾刻薄待人,但這會兒她就是想尖酸一次。「成親三年無孕,希望你這個程夫人能夠做得長長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