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空陰沉,似乎就要下大雨了。
不過,他卻覺得這一次下的不是雨,而是雪。因為他太冷了,凍得腳指頭都要掉了。
每當天寒地凍的時候,他都會又跑又跳,以便取暖。
但此刻,站在朱門的長階下,他卻一動也不敢動。
他的手里捧著一件長袍,塞了棉花的長袍,又暖又軟,那是娘親送給爹爹的生日禮物。
娘親叮囑他要親手交到爹爹手里,所以,他緊緊地摟在懷中,不敢松手。
娘親還說,爹爹就在那朱門之內,她一個婦道人家不方便進去,但他,一個十歲大的孩子,應該可以通融。
斑大的朱門上掛著一塊華麗的牌匾,上面寫著--雪沁山莊。
小鎮上的人們一提起這雪沁山莊,便滿臉的崇拜和羨慕。他不明白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娘親便告訴他,這兒是一個有錢人住的地方。因為太有錢,所以令人們滿臉崇拜和羨慕;也因為太有錢,所以爹爹能在這兒找到事做。
爹爹長年東奔西走,專為有錢人干活,他和娘也跟著爹爹東奔西走,長年居無定所。
但這一次,爹爹很興奮地回家宣布,他們很快就可以安定下來了,只要雪沁山莊的主人點頭,他們就可以搬到這扇朱門之內。
這扇朱門之內?
他抬頭看看那紅牆碧瓦,看著一枝艷麗的梅花爬出牆頭,在灰蒙的天空下綻放容顏。
他不敢想象那里面的人過得是怎樣的生活,應該有很多好吃的、好穿的吧?
想到這里,他覺得肚子咕嚕叫,身子也瑟瑟發冷。
站了好半晌,腿有點酸,他忍不住扭動脖子,四下張望。
雪沁山莊的門階下空曠無人,惟有一個小女孩,在街邊玩著「跳房子」的游戲。
小女孩穿著大紅襖,是令他炫目的紅色,像原野上跳躍的火焰。
她哼著一支好听的歌謠,自顧自的玩著。
玩著、玩著,似乎玩累了,她終于停了下來望向他。
「喂--」她喚道。
「是叫我嗎?」男孩不敢確定,因為從來沒有一個陌生的女孩子在街上喚過他。
「對呀,這兒除了我們之外,又沒有別人。」
女孩笑著朝他走近,他發現她的眉心有一點胭脂紅,像顆紅豆,可愛煞人。
「你在這兒傻站著做什麼呢?」她問,「不如,我們一塊來玩吧!」
他很想跟她一起玩,但最終還是忍住了,搖搖頭,「我在等人。」
「等誰?」
「一個叔叔,他答應進去叫我爹出來。」
「哪個叔叔?是不是留著兩撇胡子的?」
「對呀對呀!」他驚奇地大力點頭,「妳怎麼知道?」
「哈哈,」她笑了,彷佛在笑他傻,「那是看門的王二,你被他騙了。」
「我被騙了?」
「對呀,他根本不會幫你去叫你爹,一般讓他傳話都要付銀子的,你付了銀子嗎?」
「沒有。」銀子那麼貴重的東西,向來是他娘拿著,怎麼會給他?
「那你就白等了,王二現在肯定喝酒去了。」
「怎麼會這樣呢?」男孩小小年紀,卻懂得受騙上當是一件令人生氣的事,尤其他還那樣相信那個長著兩撇胡子的叔叔。
「你爹在雪沁山莊里做事?他叫什麼名字?」
「殷閔浩。」
「哦,就是那個新來的保鏢。」女孩點點頭,「我知道他。你找你爹有什麼事?我可以幫你傳話,我幫人傳話不收錢的。」
「妳可以進去嗎?」他望望那扇門禁森嚴的朱門。
「當然了,我常常進進出出的。」女孩笑了,她笑起來像滿月一般晶瑩好看。
「那麻煩妳告訴我爹,就說我在這兒等他,我娘有一件東西要交給他。」
「好的,你等著!」她蹦蹦跳跳地進去了。
男孩總算吁了一口氣,心中不知為何,彌漫著一片歡喜。這歡喜,不知是因為很快就可以見著爹爹了,還是因為剛剛認識了這個女孩。
他望了望她剛才跳房子的地方,忽然發現有一顆彩色的小石子。
他認識這種小石子,如果浸在水里,石頭會現出美麗的天然花紋,人們叫它雨花石。
把石子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口袋里,打算等女孩回來的時候再還給她。
他有一點後悔,剛才沒有問清她的名字,不過,她應該是住在這兒的吧?等以後他和娘搬進來,就可以天天見到她了,不怕沒有機會問清楚她的名字。
男孩默默地笑著,學著女孩的模樣,在那跳房子的地方跳跳跳。
不過,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女孩。
她幫他傳了話之後,便沒有再從那扇朱門里出來,而他,也沒能搬進這所宅子。因為,在他興高采烈打算跟娘搬進來的頭一天夜里,雪沁山莊忽遭變故,莊內一百余人皆死于非命。
那個女孩,當然也在亡靈之中。
第一章
昨夜她又夢見了他。
她夢見他們重逢的那一天,他從歹徒手里把她拯救出來,扶上一匹駿馬。
駿馬像電一般在平原上奔馳,他寬大的披肩隨風揚起,像一副鷹的翅膀。而她,便如同在他的懷抱中飛翔。
他沒有認出她,而她卻一直記得他那張俊顏。
比起年少時,現在的他臉上已經布滿滄桑,形成一種獨特的韻味,撥動她胸中疼痛的心弦。
平原上一片青綠,空中彌漫著花香,她在他的懷中,希望能一直這樣馳騁到天的盡頭……然而她卻在清晨的鳥鳴中驚醒,眼前褪去了茫茫的青綠,呈現臥房中的一桌一椅。
她發現,自己聞到的花香,不過是窗外的花香而已。
如果換了往日,她定會萬分失落,會拚命地重新閉上眼楮追逐那個美夢。但今天,她不會,因為她知道今天將會見到他。
他,那個她朝思暮想的人。
這是一個三月的早晨,此刻窗外雖然無雨,但仍舊灰蒙潮濕。
她坐到鏡前,素手挽起一個發髻,對著水盆深深地吸氣。
這些年來,她過于忙碌,一直無暇也無心情好好裝扮自己,但今天,她忽然對自己的儀容擔憂起來,鏡子照了又照,桌上的胭脂換了一種顏色又一種顏色。
「大姊……」她的二妹推門而入,蹙眉埋怨,「今天不知為何,店里客人很多,我擔心有什麼事情發生。」
她一笑,的確,今天會發生不同尋常的事……對別人是壞事,對她而言,卻是好事。
「姊,看妳這副鎮定的模樣,莫非早已知曉?」
「施施,幫我看看哪一件衣服比較漂亮。」她不回答,只是指了指櫃子。
「姊,妳為什麼忽然注重起打扮了?」曲施施更加迷惑。
「施施,妳說實話,大姊是不是老了?」她撫一撫青絲,略微擔憂地問。
已經過了雙十年華,應該算是老了吧?她害怕他即使見到她,也不會再對她動心。
「不對勁,不對勁。」目睹姊姊不同以往的舉動,狐疑的曲施施嚷起來,「肯定發生了什麼事!姊,妳一定要告訴我,否則我就不告訴妳哪件衣服比較漂亮。」
呵,她當然會告訴妹子實情,因為她還需妹子幫一個大忙,但要等她梳妝完畢,再慢慢道來……
他知道她叫曲安安,是這間客棧的女主人。
她擁有一個安分的名字,卻不是一個安分的人。
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在這荒山野嶺上開了一間客棧,親手把客棧從沒沒無聞辦得有聲有色,把一座荒山野嶺變成趕路人樂于佇足停留的地方,生活的艱辛容不得她安分守己,否則死無葬身之地。
他對她久仰大名,也有幾分敬佩,一直都很想見見她是何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