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徑自走進陳妃的臥室,看見宮女們在屋外打著瞌睡,無人通傳她的到來。
清冷的夜里,惟有一人沒有睡意--陳妃。
陳妃正坐在書桌旁,撐著下巴凝思,雙眼瞪著窗外的月亮。
她一向衣著光鮮華美,濃妝艷抹,此刻卻一身縐巴巴的家常便裝,連頭發也沒梳,而且,看那頭發油膩凌亂的樣子,似是多日沒梳理過了。
她听見響動,瞧了一眼來人,先是一驚,然後輕哼道︰「是妳?妳是來看我笑話的吧?」
「我一番好意前來探望,娘娘您怎麼如此誤解我?」來人笑道。
「娘娘?」陳妃嘆了一口氣,「如今也只有諷刺我的人,才會這樣稱呼我了。」
「這哪里是諷刺?」來人上前模了一把陳妃的肚子,驚得她連連後退,「妳懷有王爺的子嗣,那個丫頭再得寵,也改變不了妳的地位。」
「妳真認為王爺重視這個孩子嗎?」陳妃苦笑,「入秋已經多日了,他何曾來探望過我們母子?」
「我一直以為妳傻,原來妳也不傻。」
「我傻?」陳妃惱怒,「請問我何時給過妳如此的錯覺?」
「就憑妳剛懷有身孕之時跋扈的模樣,就說明妳不夠聰明!呵,不過現在妳終于明白了,王爺愛美人勝過愛美人肚中的孩子,還算沒有胡涂到底。」來人贊許地點了點頭。
「他真的不愛我肚中的孩子嗎?」先前只是說說氣話,但對方一認可,陳妃倒有些恐慌,「騙人……一個男人怎麼可能不愛自己的孩子?如果我生了一個男孩呢?難道他會不要自己的兒子嗎?」
「當年唐明皇寵愛楊貴妃的時候,又何曾對自己的親生兒子手下留情?不要忘了,那楊玉環本是他兒子的妻子。」
「不,玄熠不會這樣的……」陳妃連連甩著頭,「他那樣溫柔多情的一個人,怎麼會為了一個鄉下丫頭真的與我生分?我有什麼比不上那丫頭?」
「不是我說喪氣話,妳呀,還真的比不上她……永遠也比不上。」來人輕嘖道。
「哪里比不上?」陳妃不服地噴出一腔怒火,刷地站起來,「妳說,到底哪里比不上?」
「別的倒也罷了,只是這一張臉……」她撫了撫陳妃的面頰,「這一張臉讓妳慘敗。」
「她很漂亮嗎?」陳妃嗤之以鼻,「沒錯,她的確長得比一般人好看些,但也沒到傾國傾城的地步吧?」
「在玄熠的眼中,不用傾國傾城,只要勾起他的回憶便好。」來人幽幽地道。
「什麼意思?」陳妃挑了挑眉。
「什麼意思妳甭管,總之,我告訴妳,在她面前,妳輸定了。」
「難道我的真的沒有機會了?」指甲狠狠地陷進肉里,「我這一輩子難道真的要這樣暗無天日地過下去?」
「看看妳現在的樣子,」來人推著她來到鏡前,「這副頹廢的模樣,還想爭寵?」
「我……」陳妃望著自己憔悴丑陋的身影,頓時泄了氣,「我也沒有辦法,誰叫我懷有身孕呢?這些日子,以前的衣服都沒法穿了,膚色也變差了,還開始長胖……都是這個孩子惹的禍!」跺了跺足,她厲聲埋怨道︰「如果沒有這個孩子,玄熠仍是我的,她不會有機會隨行出游,也不會被刺受傷,更沒有借口把玄熠困在她的宮里……」
「所以妳討厭這個孩子?」來人微微一笑。
「我討厭他!當然討厭他!」陳妃想也沒想,月兌口而出,「如果可以選擇,當初我就不會懷上他。」
「那麼我教妳一個一石二鳥之計如何?」
「妳?」她顯然對來人極不信任,「妳教我?那好呀,暫且說來听听。」
「那丫頭這幾日身體好轉,玄熠允許她到御花園中四處走動了,妳明日可以假裝賞菊時踫到她,邀她到湖邊談心,然後的事情,不用我教妳了吧?」
「妳是說……」陳妃一驚,「將她推入湖中?」
「欸,說妳笨,妳還真的很笨!」來人猙獰地笑起來,「我哪里是叫妳推她入湖?我是叫妳讓她推妳入湖。」
「推我?」
「對呀,假裝被她推入湖中,順便拖她下水!這秋天的湖水如此寒涼,那湖又深又廣,只怕大病初愈的她和妳月復中脆弱的胎兒,會性命不保了。」
「妳……」陳妃指著來人,渾身顫抖,「妳居然教我謀殺自己的孩子?」
「順便解決了她,豈非一石二鳥的妙計?」來人不慌不忙,「孩子將來可以再生嘛,妳先恢復昔日的美貌,奪回玄熠的心要緊。」
「妳瘋了、瘋了……」陳妃恐懼地連連後退,「能想出這樣惡毒法子的人,一定是瘋了!」
「我是瘋了,」來人頷首,「多年的宮廷生活把我逼瘋了,妳若再在這兒多待幾年,恐怕比我還要瘋得厲害。」
「妳這不是在幫我,是在害我。」她聲嘶力竭地大喊。
「對呀,我是在害妳。」來人仍舊笑咪咪的,「這麼多年來,妳在我面前跋扈不已,如果我真的想幫妳,那才叫奇怪呢!不過,妳見過罌粟花沒有?」
「什麼?」她為什麼忽然提起這個?
「罌粟花雖然有毒,但也可以暫時止痛。我教妳的法子,猶如送給妳一朵最美的罌粟花,是利用它,還是扔了它,全憑妳自己的一念之差了。」
陳妃咬著嘴唇,不知該如何回答,來人徑自輕盈地一轉身,離開了她的臥室,彷佛幽靈,來時無聲,去時也無息。
自上次替玄熠擋了那一刀之後,似乎已經過了很久。
其實,她的傷早已好了,但玄熠偏偏不讓她下床,彷佛她仍在病中。直到前幾天,他傳來御醫會診,確定她已完全無恙之後,才允許她到園中走走。
這些日子,每次午夜夢回,她看到明亮的燭光下,看到堆滿奏折的案頭,玄熠正撐著額、閉目輕睡,便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自她心底升起。
那個男人,本是她義父的仇人,她接近他,只是為了對付他……但為何看到他傾心照顧自己的模樣,還是會對他柔情泛濫?
如意甩了甩頭,不願再去思考這個問題。
秋天的陽光很好,菊花也開得正艷,她漫步在紛紛的落葉下,只盼著自己的疑慮會像這葉子一般全數落盡。
走著走著,忽然看到前面有一個美麗的湖泊。
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如此害怕水,大概,是緣于童年時的恐怖記憶吧。
記得那一年,家鄉被洪水吞噬,父母竭盡全力把她扶上窄窄的屋頂後,卻雙雙被波濤卷走。
她孤獨無助地看著四周浩波彌漫,看著水位越漲越高,想喊卻什麼也喊不出來,身體里只剩寒冷和恐懼。
從此以後,她成為孤兒,每一次看到江河湖泊的時候,都會感到莫名緊張。
雖然,宮里的湖泊是那樣美麗,但她也只敢遠遠地觀賞,從不靠近。
做為義父培養的一個奸細,她本應該具備各方面的本事,以供身份暴露時逃生之用。但她能夠一劍刺透人的心髒,卻不敢把半只腳探入水中。
受訓的時候,她萬分掙扎,無論如何也學不會游水,最後,義父只得放棄,讓她當一個不完全合格的殺手,囑咐她好自為之。
「妹妹的病已經好了?」忽然,她听見陳妃的聲音。
很久沒看到這個女人了,听說這段時間失了寵的她躲在延慶殿里,日子並不好過。
今日一見,如意覺得她果然憔悴了許多。
本來苗條婀娜的身姿因為懷孕而日漸發胖,原來光潔的臉上布滿了小痘痘,就連一向光鮮的衣著也不那麼講究了,從前美艷高貴的王妃娘娘,如今竟比不過她身後的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