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說中了心事,他面部更加抽搐,「熠兒,我勸你不要太過囂張,難道你不怕有朝一日毀在自作聰明上嗎?」
「哦?」劍眉一挑,「太上皇何出此言?」
「哼,你的本事都是我教你的,換句話說,咱們兩人有些地方非常相似,對對方也十分了解。你可以用我的弱點打敗我,我也可以同樣還擊。」
「比如呢?」玄熠仍舊淡笑。
「比如我曾經對你的母親念念不忘,而你也同樣對我死去的女兒念念不忘。我當年瘋狂收集與你母親有關的一切,細心呵護那些『想念』,你現在也同樣如此。」
「這些能做為我的弱點,讓你擊敗我嗎?」他輕輕搖頭。
「不能嗎?」南桓帝詭異地笑了,朝如意一指,「若不是你在乎眼前這個關于翩翩的『想念』,又怎麼會在收到我的飛鴿傳書之後,匆忙趕來赴約,並按事先約定的,不帶一個侍衛。」
原來,玄熠是為了她而來?如意瞪大眼楮,不敢相信,自己會被他如此珍愛著。
但她也明白,這份愛並非真實,只不過如鏡花水月,是一個幻影罷了。他把她當成了九公主的影子,所以如此在乎她。
「您也說了,她不過是一個『想念』而已。」玄熠仍舊鎮定,「您真的以為,我會為了她棄械投降嗎?」
「那我們就來睹一賭好了,」南桓帝篤定道,「傳國玉璽和這一顆解藥,你到底要哪一個?」
「解藥?」他深眸微凝。
「對呀!」南桓帝益發輕松自在,「剛才我讓如意服下一顆紅丸,若今日之內她得不到解藥,就會五髒潰爛而死。」
什麼?
這話不僅讓玄熠吃了一驚,如意的身子也彈跳了一下。
她不信……一向疼愛她的義父,一向慈祥的義父,怎麼會用這樣的手段對付她?
沒有完成任務,她是心甘情願受罰的,但萬萬沒料到,竟會受到如此陰毒的懲罰。
五髒潰爛而亡?呵,好奇特的死法,那樣香艷的藥丸,怎麼會讓人死得如此奇怪?
當她服下它時,還覺得它甜滋滋的,相當美味呢!誰料得到,這藥竟如義父那張溫和的笑臉,背後藏著凶狠。
「沒有料到吧?」南桓帝笑意深邃地望著玄熠,「別再打別的主意了,這紅丸是我江陵新制的毒藥,你暫時破解不了的。」
玄熠垂著眸,低低的、低低的,雙唇抿緊,半晌無語。
終于,他輕微地點了點頭,回答道︰「你到底想怎樣?」
「剛才不是說得很清楚嗎?把玉璽還給朕,把整個朝堂、整座皇宮還給朕!」
「我只是攝政王而已,朝堂和皇宮都是屬于端弘的,」
「哼,你不要狡辯,誰不知道,端弘只是一個傀儡!是呀,現在他的確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可是這樣的生活你能讓他過一輩子嗎?到了他能夠親政的年紀,你不殺了他才怪!」
玄熠沒有再說話,劍眉深鎖,彷佛在思索、在猶豫、在舉棋不定……
如意知道真要他為了自己付出一切,太難為他了。她並非他真心愛戀的人,不過一個影子而已,有誰會心甘情願為了一個影子傾其所有?
但他又是那樣好的一個男子,出于責任、出于對她的內疚,就算心不甘情不願,他也會盡力挽救她的。
平心而論,她值得他這樣做嗎?一開始接近他,就懷著想傷害他的目的,現在又有什麼資格要他為自己付出?
如意看著這兩個為了自己對峙的男人,彷佛在兩座山峰之間,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現在可以明白地感受到,為什麼當年九公主會自盡了--既然兩個男人都是自己的至親至愛,不能幫助任何一方,也不能背叛另一方,那麼,眼不見為淨是最好的解月兌方法。
橘衣還曾勸她要盡力化解這兩人之間的仇怨,但她現在才發現,這比登天還難!她不過是一個渺小如微塵的女子,有什麼資格阻止男人的野心,阻止這兩虎相斗?
她感到無力,除了困乏無力,還是困乏無力。
這一瞬間,她下了一個決定。這個決定,冰冷而殘酷,哀傷而無奈,卻是她能作出的惟一選擇。
「你們都不要再說了。」她忽然站了起來,酒樓里滿是喧囂的聲音,可她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卻足以讓兩個男人怔怔地看著她。
「義父,」她看著南桓帝,「您撫養孩兒多年,孩兒知道就算粉身碎骨也無法報答您,但孩兒不能讓一個旁人為了我而失去本該屬于他的東西。義父,對不起,孩兒只能辜負您了。」
「玄熠,」隨後,她看向另一個男人,這是她第一次喚他的名字,輕輕的、柔和的,彷佛拂過湖水的微風,「不要為了我索討解藥,那顆紅丸是我本就該吃的,我欠義父的,我要自己來償還。」
說著,她自頭上拔下了一支金簪。
這支簪,尾部尖銳而鋒利,能將發髻高高的、結實的綰起。
此刻,金簪拔下,長發便宛如流水一般泄下來,一絲一絲游離,在陽光中飄灑散開。
她澀澀一笑,猛一用力,冷不防的,將那簪劃過自己的面頰。
從左腮刺下,劃過鼻翼,直貫右腮。
她的面頰橫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深如河道,把本來美麗無瑕的面孔變得淒慘而猙獰。
「我這張臉……」她微顫著說︰「我這張臉就是罪魁禍首,如果沒有它,眼前的一切都可以解決……我很高興可以沒有它。」
很高興從今以後跟九公主不再相似,她可以不用再做她的影子,而義父無法再利用它逼迫玄熠,玄熠從今以後,也可以對她不理不睬了。
她閉上眼楮,覺得四周雲淡風輕,彷佛一切都解月兌了,腳下飄飄然的,似乎要步入雲端。
心情好久沒這麼輕盈而清澈了,可以面帶笑意--純粹的笑意。
她沒有看任何人,但她知道,四周的人都震驚地看著她。
她很想知道此刻玄熠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沒有一點哀痛、一點憐惜、一點感激?不知道當初九公主自盡時,他是怎樣的表情?如果,他此刻的表情跟那時候有一點點相似,她就很滿足、很滿足了……
然而,她閉著眼楮,終究什麼也沒看見,只听見玄熠在聲嘶力竭地喚她的名字。
她要死了嗎?已經死了吧?
那顆毒藥已經深入骨髓,她應該大限已到了吧?
但她發現自己依然活著,而且被抬回了景陽宮,睡在那一方熟悉而華麗的被褥中。
如意睜開眼楮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並沒發現五髒六腑有什麼不妥,反而平順清爽,不像是中了毒的樣子。
她的臉上涂上厚厚的膏藥,用紗布包著。膏藥微涼,撫慰著熾熱的傷口。
她緩緩伸起手,想將那紗布扯去,不料,身旁卻有一個聲音忽道︰「不要動!」
側眸一望,玄熠坐在離她床榻不遠的地方,燭光搖曳,映得他一張俊顏時明時暗。
「是不是傷口發癢了?」他的聲音無比低沉,「那證明它要愈合了,妳千萬不要去踫它。」
「我怎麼在這兒?」她無力的問。
「妳以為我會把一個受傷的女子扔在集市上不管嗎?」他澀澀一笑。
她已經不像那個死去的女子了,對他而言,已經一文不值了,他何必還這麼好心?何況,她命不久矣。
「我已經中毒了,」她負氣地答,「活不過今日的人,死在集市上也就罷了。」
「誰說妳活不過今日?」他卻道,「妳的毒已經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