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了?」如意不覺一驚,撐起身子,「怎麼解的?」
「妳義父給的解藥。」
「我義父?」難以置信地張著雙眸,「義父他怎麼可能給我解藥?他此刻一定恨死我了……」
「大概,因為妳這張臉吧!」他幽幽道,「看著妳劃傷了自己的臉,誰都會于心不忍,他畢竟是妳義父,畢竟養育了妳這麼多年……」
呵,真是對她于心不忍嗎?是對那張酷似九公主的面龐于心不忍吧?
所以,義父肯拿出解藥,因為想起了女兒當年自盡的慘劇;所以,他肯接她回宮,是出于對故去戀人的內疚。他們這樣做,並非為了她,甚至她已毀容,仍把她當成九公主的影子。
「那……我義父現在在哪里?」她問。
「給了妳解藥之後,他就消失在集市的人流中了。」
「王爺沒派人擒住他?」
「妳也知道,我當時只身一人,如何擒他?」他澀澀地回答。
真的嗎?他當時真的只是只身一人,為了救她回宮,竟然連捉拿仇敵的大好時機也這樣白白放棄了?
她不知道此刻應該感到欣悅,還是悲哀。
沒料到,真的沒料到……她置之死地、破釜沉舟的做法,居然能讓自己重獲新生?
只是,她此刻沒有半點歡愉,一個本來認定要死了的人,忽然又被迫活了,重獲的生命就像一個沉重的負擔,逼她再次面對許多她不願面對的事。
「妳好好養傷,我還有些政事要處理,有空再來看妳。」他站了起來,忽然道。
有空再來看她?呵,好熟悉的語氣,那樣客氣而疏遠,如同他對待失寵的蘇妃和陳妃說話時的語氣。
她知道自己遲早會有這一天的,遲早會看著他冷漠的離開,去尋找另一個更像九公主的女子……卻沒料到,這一天的到來,竟會令她如此傷心挫肺。
從前她受傷的時候,他總是坐在她的床邊,溫暖的大掌撫著她的額、她的發,溫柔的低語貼在她的耳際,可是這一次,他卻坐在遠遠的桌邊,隔著一段距離望她,彷佛有汪洋大海隔在他們之間。
從前她受傷的時候,他可以把整個御書房都搬入她的寢宮,就算政事再繁忙,也隨時「有空」陪她,可是這一次,她傷得比哪次都重,他卻要找借口離開。
她知道,自己這張丑陋的臉,一定遭到他的嫌棄了吧?所以,他不願意靠近看她,更不願意浪費時間陪她。她對于他而言,已經沒有任何吸引力,能留她在宮里養傷,已算對她最大的優待了。
「王爺既然事忙,就不必常來看如意了,」她無奈地點了點頭,「我會自己保重的。」
「那……我走了。」他絕情地答,推門而出的時候,回頭望了她最後一眼。
不是她瞎猜,她的確感到這是最後一眼,因為,那目光中有一種訣別的意味,彷佛他永遠永遠也不會再見她。
但那又有什麼辦法呢?誰叫她毀掉了他喜愛的那張臉?這樣的下場是她咎由自取,她只能定定地望著他離去。
景陽宮恢復了昔日的寧靜,如同她住進來之前那樣寧靜,彷佛這兒又變成了一座廢宅。
如意慘淡一笑,輕輕將五指攀上臉頰,用力一扯,扯掉了那涂了膏藥的紗布。
傷口瞬間熾熱起來、疼起來,燒得她好難受……
她不要再恢復從前的模樣,也許足因為玄熠太好心,以為一個女孩子沒有了美貌便活不下去,所以替她敷了最好的傷藥,但她不是別的女孩子,她不要再回到從一則。
秋夜正涼,她痴痴地坐在床頭,彷佛在想著什麼,又彷佛什麼也沒想,坐了一夜。
第八章
如意執意不肯醫治臉上的傷,只帶著那道丑陋的疤痕,每日遮著面紗。
其實,她本不想再待在宮里,但又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只得暫時寄居下來,過一天算一天,就像一只寄居在屋檐下的燕子。
傷好以後,平日她便讀讀書、繡繡花,乏味了就到御花園里走走,有時候,會遠遠地看到玄熠被一群人簇擁著,閃過綠叢的一角。
自從毀了容貌之後,他再也沒有來景陽宮探望過她,彷佛把她遺忘了。所以,就算偶爾在御花園中窺見了他的身影,她也不敢上前與之相見。
不,她不敢怨恨他,她應該多謝他好心收留了自己,即使他永遠永遠地不再理
她了……
如意有時候會埋怨自己為什麼這麼不爭氣,為什麼不獨自出宮去,找一塊無人開墾的淨土,去過耕織牧農的寧靜生活?
難道,她還對他存有一份不舍?留下來,只是為了多看他一眼?
她懷著這個疑問,日復一日地徘徊思索,卻終究不敢確定答案。
這一天,她像往常一樣,獨自在日光下信步閑逛,忽然,看到一只風箏。
好久沒有看到宮里有人放風箏了,記得,上一次還是她剛入宮的時候,陳妃差人放的。
而此刻的這一只風箏,讓她想起陳妃來。
不知那個失去孩子的可憐女人這會兒境況如何?
她一邊望著天上的風箏,一邊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延慶殿的門口。
台階下,花壇邊,有兩個女子。一個坐在石凳上繡著花樣,另一個披頭散發,像孩子那樣奔跑著,大叫大嚷的,正旋轉手中牽動風箏的線梭。
如意定晴一瞧,不覺愣怔--那孩子一般放著風箏的,不正是陳妃本人嗎?看她那模樣,似乎不太尋常,目光游離,帶著神經質的笑,衣衫也髒得很。
而坐在一旁繡花的女子,見了如意,則緩緩站起身來,和氣地道︰「妹妹好久不見,听說受傷了?好一點沒有?」
「蘇妃娘娘?」如意這才認出了她,「您也在這兒?」
「我常來探望陳妃,與她作個伴,」蘇妃笑,「她現在怪可憐的。」
「陳妃娘娘看上去似乎……」如意猶豫著要不要說出心中迷惑。
「看上去似乎不太正常?」她點了點頭,「對,她的確精神失常了。」
「什麼?」她難以置信地瞪著眼楮,「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告訴我?」
「自從上次她夜闖景陽宮之後就瘋了,妹妹妳是王爺身邊的紅人,誰敢多嘴呀!」
「我……」陳妃因她而瘋,多少又讓她心中增添了一份愧疚,只不過這「王爺身邊的紅人」一句,卻讓她傷心得很,「蘇妃娘娘不要這樣說,如今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再普通也比我們好,至少,妳仍然住在景陽宮。」
「我住不久的。」如意不由得苦笑,「很快會有新的妃子進宮,我如今容貌全毀,王爺不會再留我了。」
「听說妹妹妳執意不肯醫治?」蘇妃瞧了瞧她面上的傷,「何必呢?我們朝思暮想地盼望自己也能有這樣一張臉,卻不能︰妳天生擁有,卻要毀掉?」
「我只是不希望自己一輩子當別人的影子。」她幽幽嘆息。
「從前的事,妳都听說了?」蘇妃頷首,「那我也不好多勸妳什麼了,只希望妹妹妳……啊,哪來的白鶴呀?」
正說著,蘇妃忽然指著前方叫道。
如意回眸一望,果然有一只白鶴張著羽翼,落到那一處花壇邊。
「這個季節,白鶴應該都飛往千鳥湖了,沒想到,宮里還剩有一只,恐怕是落了單的。」蘇妃嘆道。
正在放風箏的陳妃,也瞧見了那白鶴,立刻眼光一閃,將手中的線梭一扔,猛地向那白鶴撲過去。
「我掐死你!我掐死你!」她聲嘶力竭地喊道,「我倒要看看,如果妳連魂都沒有了,王爺還會有多想念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