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不翻身 第12頁

束文退後一步,拉開與裳于晨的距離,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被他拍得麻痛的背脊,「我們在約好的地點等了你近一個月,很擔心。孟州城是你必經之地,我們只想打探你的消息。」束文邊和顏悅色地緩緩輕訴邊將清朗目光掉轉向賢兒、渝沛,面露詢問。

「束文兄,放心,我沒事。」裳于晨走過去拍了拍男子的肩,率先走進船艙邊走邊道,「賢兒、渝沛,進來。」

束文輕輕一笑,知道他帶來的人必是無須防備的自己人,他轉身對齊爺吩咐︰「齊非,為客人引路。」說完,也進了船艙。

「是,老爺。」齊非垂首領命,對男子恭敬有加,言听計從。

這個名喚束文的公子哥兒不簡單!賢兒幾乎在踏進船艙後便已篤定。與這艘船不起眼的外表形成對比的是,燈火通明的船艙內,雕梁畫棟、裝飾得古樸典雅,所用所擺俱是上好材料,名貴珍品,卻又不顯招搖、刻意。船主若沒有不凡的出身決不會有如此品位、雅意、閑錢!

不久,一行人來至船廊盡頭的房間,裳于晨交待賢兒與渝沛等在艙房之外,自己跟隨束文、齊非走進艙房。

這間艙房素雅淡然,整間屋廳被翠竹包裹,精雕細琢的竹制隔斷將艙房分成兩間,外間擺設著固定在船板上的桌幾、凳椅,內間責被垂下的厚重幔簾隔阻住視線。

一個約莫五六歲的漂亮小男孩正跪坐在外間的椅子上把玩著一只小而精美的船形玉雕,見到裳于晨,他並不感到陌生,一雙亮晶晶的大眼楮閃著驚喜。

男孩跳下椅子跑到裳于晨面前,拉住他雙手,甜甜地笑著。

「好乖。」裳于晨笑著模模男孩的頭,然後,將小男孩拉攏在自己身前,他伸出一只攢握成拳的手,在男孩面前張開來,只見一個銅制精巧的鬼面具躺在他手心里,引得小男孩驚奇地睜大雙眼。

「怕不怕?」他笑問。

小家伙搖搖頭,好奇地注視他手中的銅面具。伸出白女敕圓潤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撫上那張青面獠牙的鬼面銅塊。

「鬼面帖?」一直默立在門旁守候的齊非疑惑地看著裳于晨。「鬼面帖」是「鬼面醫」的信號與標志,因難得一見,被視為珍物。「鬼面帖出,病愈天澤」,「鬼面醫」將病人醫好後,便會留下「鬼面帖」,「鬼面帖」會在不定的時間內自溶,這段時間也許三年五載、也許一時三刻。大多數「鬼面帖」會轉瞬即化。只要「鬼面帖」不溶,便可憑帖尋請「鬼面醫」醫病——前提是必須做到守口如瓶,不泄露「鬼面醫」的任何蛛絲馬跡。此刻,「鬼面帖」現身,難道夫人的病已愈,但為何夫人她沒有絲毫病愈的跡象?

裳于晨將「鬼面帖」交到男孩手中,道︰「齊爺,我當初曾醫過你。兩年前,也是你拿著帖子尋到我的。你該知道我的規矩。」頓了頓,他起身來至垂著厚厚簾幔的隔斷前,定定地注視著厚幔,緩慢卻異常清晰地開言道︰「上次分別時我看出你已回想起很多往事。你的頭痛之疾已醫好,不會再犯。‘鬼面帖’上一次便該下,可我想證實你心內所想、想再見你一面,才會拖到今日。我懂你的心,所以,我不會攪擾你,更不會讓任何人攪擾你。我知道你從來都是縱容我、疼寵我的,因心存顧慮,才不願見我。我知道是你提議來孟州打探我的消息,因你擔心我。我知道你此刻就在幔簾之後流著淚听我說話。我知道束文兄會愛護你、珍惜你……這些……我全都知道……所以,我放心。」

「你——」束文欲言,被裳于晨抬手制止。

「束文兄,我方才交給孩子的‘鬼面帖’永不會溶。不必相送,請留步,告辭了。」說完,他向幔簾鄭重施禮,叫上賢兒、渝沛步下樓船。

☆☆☆

下船後,裳于晨並未離去,他定定地站在岸上似在等待著什麼。直到那艘船收起船錨,他仍未有絲毫離去的意思。賢兒、渝沛遲疑地看著他,不明白他到底在等些什麼。終于,賢兒沒了耐性,轉身走開。

「賢、賢兒,等等我。」渝沛高喊,跟著賢兒的步調,轉身、抬腳,卻被裳于晨一把拽回至身邊。

「大哥?!」

「渝沛,你要見見大皇姐。」裳于晨不動聲色地沉聲低語。他知道她會出來見他,他知道她一定會出來見他!

渝沛瞠大雙目瞪著他,不置信地張大嘴。大、大皇姐?十年前被父皇欽指嫁予大敕國皇太子,據說猝死于送親途中,卻始終找不到尸身的大、皇、姐?大皇姐竟然真的還活著?!

丙然,在下一刻,兩道身影出現在漸行漸遠的大船船頭,一個小小的身影依偎在父母身邊賣力地向裳于晨揮手。

「看到了嗎,渝沛?」裳于晨看著漸漸遠去的大船,欣然一笑,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輕問。

「……嗯。」渝沛點了點頭後,低垂下頭。

「皇姐自十年前意外失了記憶,從此患上頭疾。兩年前,我開始為她醫病,終在三個月前,醫好了她,那一次,她已經知道我是誰,卻不願相認。我明白,她是怕我破壞了她的平靜。你看到了,皇姐很幸福。渝沛,其實,我完全可以向你隱瞞我與皇姐的真正身份,之所以告訴你是因我們手足相親、骨血相連。」裳于晨扶著他的肩轉身向客棧走去,接道,「明日,我們出發去京都。關于我與皇姐的行蹤,待回去後,說與不說你自己決定。渝沛,如論如何我希望你懂我、懂皇姐。」

渝沛無言地听著兄長言輕卻語重的字字句句,腳步變得沉重起來。他有些茫然、失落和無措。又仿佛于一瞬間明白了一些以前想不通的事情。皇兄說得似有道理,平靜的日子、平凡的生活——對于注定要在深遠宮闈、規矩禮數、明爭暗斗中度過一生的他們確是種奢侈的誘惑。

這些日子混在兄長、賢兒身邊,留連于市井街道、布衣百姓之間,身側、耳旁、眼中看到的听到的全是新鮮又隨意的事物言談。沒有了宦臣、宮女的隨侍,沒有了師傅的嘮叨,沒有了父皇的威儀,沒有了母後的遵囑,沒有了貼身侍衛申則、武率的亦步亦趨……他竟會時常不自禁地忘記自己的身份。這些日子里的每一天都是輕松、適意、安然的,這些感受本該是他這個年紀應有的……也許,下意識里連他也動心于這樣過活。只是,他沒有皇兄、皇姐的勇氣、膽量,更沒有他們與世無爭的魄力、超然!

他能為他們做些什麼?似乎只有咬緊牙關,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看到——他不知自己回去後能不能做到守口如瓶,不知道自己這次出宮到底是對是錯……可,總算他還是有收獲的——至少,他親眼看到皇兄、皇姐都活得好好的。

第五章

一艘寬敞、舒適的船只平穩地行駛在河面上。河岸兩旁滋出女敕綠的柳枝,隨春風搖曳著。粉色、紫色、黃色——百花披上萬色,嫣然斗艷。春風帶著輕柔笑靨撩拂過萬物,春燕不時啾唧著滑剪過碧藍晴空。

春日愈濃、春景宜人。

船頭躺椅上,裳于晨懶洋洋地感受著春日陽光的沐浴。

如此美好的春日,如此悠然的時光,應該有個絕佳的心境相匹配才合適。但,此刻他心里卻很不爽朗——雙目再次半眯著瞟向不遠處正在垂釣的賢兒與渝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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