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不翻身 第21頁

「滾開!」男子不耐地冷冷開口,腳下的步子卻越發快了,他「呼」的一下抬起袖子掃向面前的店伙計,身前圍攏的幾人便不由自主地退了開去,隨後又鍥而不舍地圍攏上來。

「您回去吧,這位爺,您別難為小的們了,都說替您通報我們掌櫃的了。您要進來可以,等掌櫃的告訴先生,先生同意您再進啊,這是‘琴箏樓’的規矩。」伙計們好言好語地試圖再做努力。

「爺我沒那個工夫走你們的破規矩。」他抬掌,「方才我手下留情,你們幾個若真不懂何謂識相,便不要怪我手下無情!」

「這里是‘琴箏樓’,您來這里便得從這里的規矩。您要無情,小的們也只有奉陪了!」即便身上已經青一塊紫一塊地掛了彩,但伙計們仍舊舍身護規,讓人動容。

「賢兒,不要管!」裳于晨俯頭在賢兒耳畔輕道。看著她輕蹙眉心,他已知道她隨後的動作。他用力拉住她的手,盡避他知道這沒用,她月兌離他的掌控是件太容易的事。

「你待在這里。」她果然輕易地擺月兌他的牽絆,「我要給他點教訓,讓他知道破了別人的‘破規矩’該有什麼‘破’下場!」說著,她攀上露台的扶欄躍下樓去。

魏燕若聞聲從房內疾步而出,卻不忘回身拉緊門扇,「裳公子,對不起,我想請您替我家先生醫治嗓疾,我知道先生每說一個字都很痛苦。但是,先生不願醫治。雖然如此,先生還是請您與那位小鮑子留下用膳,請待我片刻。」

她鎮定地看向岸邊喧鬧的來源,「我解決點事情,馬上就回來——裳公子,您身邊那位小鮑子呢?」才注意到一直在他身邊的男孩不見了。

「如果你要處理下面的事,最好馬上解決不要等事情變得更糟。」他指向方才所乘小舟的位置,只見賢兒站在舟上費力地擺渡著小舟,也許是不太熟悉如何控船,她無法讓小舟準確向前。

裳于晨抿抿唇,希望她就這樣暫時在水里打轉,直到他為自己的疑問找到答案,再將她捉回到身邊。他倏然轉身徑直走到廳閣前,推門而入,然後迅速從里面將門閂搭扣上。

「裳公子!」她來不及阻止他如此突然的舉動,又無法推開緊鎖的門扇。

「魏姑娘,得罪了。請相信我絕無惡意,只是仰慕先生竟能撫奏出如此絕妙之音,想與先生相談幾句。」他輕道。

「你們幾個快說!方才奏琴之人在哪里!」岸上威武男子輕緩地活動著手指,冷冷地發問,眼神凌厲地掃視著幾個伙計。

這個人如此狂肆大膽,簡直此有此理。魏燕若深吸口氣,走下樓梯。至少裳公子比岸邊來人君子得多。既然里面發生什麼她看不到,既然她相信裳公子是位君子,那就先解決眼前看得到的不夠君子的二愣子!

來到樓下的小小佰口,魏燕若驚詫于眼前的景象,只是下樓的片刻工夫,小舟之上已經空無一人,舟上的木槳一只飄在水面上,另一只斜躺在岸邊,而岸上一個瘦小身形正與一道高大身影纏斗得不可開交。

從岸上到亭子,從亭子到游廊,再從游廊到水面小舟,甚至飄在水上的小小船槳無一不是這二人斗武的場地。也許是武逢知己,那威武男子臉上的不耐早已消失,臉上開始出現興致盎然的微笑,但笑意並未維持多久已不得不被專心致志所取代。他以為這個突然躥出來的小東西只是半路橫出的小螃蟹,他輕易就可以琊住他的張牙舞爪,沒想到這小螃蟹的一招一式竟然如此出其不意、深不可測,讓他不能不使盡全力地與他過招,不知不覺地忘記其他陷入這小家伙密不透風的招式里。

「小家伙,我叫洪言,‘九魚樓’的新東家,你的名字?」男子擒住賢兒臂腕拉向自己,饒有興趣地盯著賢兒的臉,問道。

「你管得著嗎?」賢兒怒喝,翻轉手腕掙月兌他,同時拳頭襲向他英挺的鼻梁……

第七章

廳閣頂部的天窗開啟著,陽光透進來,形成一道巨大的光柱籠罩著正中的琴案,琴案四周圍著灰暗的紗幕,琴案之後端坐著一個清雅身形,他輕垂著頭在小心細致的調試琴音,淅淅瀝瀝的音符從他指端飄出。

裳于晨一步一步地走近他,在離他幾步遠的軟墊上坐了下來。他注視著他的手指、他的動作、他手下那柄火紅的箏琴,幾乎在一瞬間已經證實了心中的疑問。

「客人從哪里來?」「琴箏先生」並未詫異于他的不請自進,他沒有停下手下的動作,微揚起頭看向他,嘶啞的聲音低低回蕩在廳閣。

「在下來自臨州城。」裳于晨望著他,他的臉上密布著恐怖的深深的疤痕,幾乎辨別不出他的容貌,但那雙眼楮注視他時所傳遞出的沉靜明睿而又慈祥溫和的目光卻又是他曾經多麼熟悉的——葉師傅的目光。他握緊拳頭,逼自己冷靜、逼自己壓抑驚喜。對葉師傅的負罪感洶涌囂狂地涌上心頭,他強抑著告誡自己不要沖上去告訴他他便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人,是他曾經多麼用心培育的皇長子應渝宸。

「客人便是‘鬼面醫’?」「琴箏先生」將十指輕輕平放在琴弦上,開口道。

「正是。」裳于晨的聲音開始有些顫抖,「在下願傾畢生所學替先生排解病痛,先生,請允許在下為您解除身上病疾。」他誠心懇切地一字一頓,只求葉師傅可以給他贖罪的機會。

「客人言重了,並未有疾,何言醫治。」他輕輕笑道,他的笑容里,目光中充滿寬容、慈愛、欣慰……

這目光、這笑容分明是在告訴他——他不怪他,能再見到他他很欣喜,在他心中他仍是他教導過、疼愛過的那個聰敏過人的孩子。

他讀懂了他的葉師傅,他深深地看著葉師傅,眼圈紅潤了。

這時,「琴箏先生」放在琴弦上的十指緩緩揮動,一串音符傾瀉而出——是那首世間再沒人可奏出的曲子,是那首只有這柄琴才可唱出的絕妙琴音。

是的!他就是葉黔,是曾經地位顯赫的大尚官員,是大尚天朝皇長子的葉師傅、是備受尚隆帝信任與重用的臣子。

隆帝對他有知遇之恩,椋玲妃是他此生無緣的摯愛。他的確為了椋玲做了背叛隆帝、背叛朝廷的事。他知道死亡有一天會來,他早有所準備,他心甘情願領死。只是,讓他揪痛、愧責的是……他連累了無辜的女兒、妻子及十幾位跟隨他多年的家僕。

而這些又怎麼能怪皇長子,怎麼忍心要這樣這樣一個天資過人、心地善良的孩子背上愧責的包袱十幾年?後來,他知道,自他出事之後,皇長子便離開了皇宮,從此消失無蹤。該有愧的人是他才對,大尚為此失了難得的皇太子,皇上皇後失了心愛的孩子,是他該對大尚有愧、該對皇上皇後有愧啊!

欣慰的是,這孩子終究未讓他失望,他是優秀的,是為人師者的驕傲,他竟然成為了名醫。他知道,他不管是作君臨天下的君王,還是濟世救人的醫者,都是最為優秀的!

再見到他,他並不詫異,他之所以堅持著用這支琴奏這支曲,為的就是要見到懂得他琴曲的人。是的,當他在門外極輕地開口喚「賢兒」的時候,他已經從這個聲音中了然了他的到來。本想在適當的場合與他相見,他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樣子感到難過、愧疚,可是,他卻忽略了他是個怎樣深情重義的孩子,既然听到了他的琴曲,他又怎會就此安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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