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邊罵邊開始動手拆白幡、滅香燭,趕跑了一團正在頌經念咒的和尚,還踹散了那供了一地的白色小雛菊。
「少爺呀!快別這樣!這是老爺允了的。」管事陸七辰在一旁急急勸阻。
「老爺允了少爺沒允!哪家的死人膽子這麼大?敢上我慕家來躺棺材?」
惡腳一踹,那剛躺得舒坦的可憐老爹,被硬生生地揭去了棺蓋。
「喂,你誰呀?我又不識得你,干麼死在我家里頭?!」
這一踢,讓小丫頭再度放聲大嚎了。
「朝陽!你在做什麼?!」被管事找來的慕老爺,怒氣沖沖地質問兒子。
「沒干麼!」即便是父親來到跟前,慕朝陽也沒收斂火氣。
「這玩意兒看了挺礙眼的,家里頭老人家多,您難道不怕添穢氣?」
「添穢氣?少給我來這套,你什麼時候又顧慮過家里頭老人家的想法啦?要我說,你是瞧躺在這里的不是我,所以心里不痛快是吧?!」
「我沒這麼說,只是我瞧見不認識的死人睡在咱家里頭,就是不痛快!」
「不痛快?」慕老爺冷冷哼氣。「你慕朝陽最痛快的事兒,就是月兌光了衣裳貪涼快,在京城里跑一圈是吧?」
被老父一句堵得應不出話的慕朝陽非常不悅,忍不住又去踹棺材。那一腳,怕是活人也要被踢散了骨頭。
這一踢,再度踢高了小丫頭的哭嚎。
「哭什麼哭?!」慕朝陽罵不了老爹,只得將火氣轉到了旁人身上。「妳是死了爹還是死了娘啦?吵死人了!」
「棺材里的──」慕老爺瞇眼瞪兒子。「是她爹!」
瞥了眼那跪在地上哭得髒兮兮、小自己好幾歲的小丫頭,慕朝陽對自己的壞腳,終于起了一絲絲的歉意。
「怕死了挨踢,就別死在別人家里!」
心有歉意是一回事,他的嘴是打死也不饒人的。
「是我讓她在這兒辦喪事的。」慕老爺出了聲音。
「為什麼?這丫頭跟咱們又非親非故。」
「她賣身葬父,我買下了她。」
慕朝陽嘲諷地大笑。「如果一個丫鬟的老爹死了就可以在咱們家里舉喪,那咱們慕府干脆改開棺材店算了。」
「她不是丫鬟,」慕老爺搖搖頭咳了咳,突然有些心虛了。「她是我為你買的童養媳。」
「再說一遍!」
天打雷也沒這麼大聲,膽子小點兒的非當場嚇死不可。
「她……嗯,是我為你買的童養媳。」不說也得說,慕老爺硬了頭皮。
火老虎沒聲兒了。這氛圍,安靜得近似詭異。
誦經團的和尚捉緊法器、撩起僧袍站遠點敲,管事僕人和那掃雛菊的阿婆也快手快腳地掃遠了點。
「兒子呀!你爹沒騙你。」
笑嘻嘻跟著出來打圓場的是慕夫人。「這小泵娘,是你未來的媳婦兒。」
「誰說的?」慕朝陽好半天才陰惻惻地問。
「雙貓大仙。」慕老爺勇敢地回答。
「是呀!兒子。」
慕夫人用笑容強掩心底的七上八下。這孩子,是不能用硬的。「這是大仙為你精挑細選的好媳婦兒唷,不但能吸你的銳氣,日後還能幫咱們家里擋災。」
「誰同意的?」慕朝陽再問了一句。
「你爹!」
「你娘!」
兩位老人家同樣機靈地互指了對方。
「很好!」慕朝陽點點頭,沉著眸。「是雙貓說的就讓他去娶,要不,就由同意的人去娶。」
拍拍,慕朝陽決定走人。由著他們去擺靈堂,由著他們去睡棺材,只要別逼著他接受個童養媳就行!
拜托,他才十四,大好青春還沒開始,尋芳獵艷還沒玩盡,就要他娶妻?還娶個連模樣兒都看不清楚的髒丫頭?
這樣的消息傳將出去,別說身價大跌,他連人格都會受到質疑。不提別人,光格沁那死小子嘲笑的口水就夠淹死他了。
「慕朝陽!」慕老爺難得端起了做父親的架子。「別的事情我或許可以縱著你,但這件事情,絕無轉圜余地。」
赫然轉頭的慕朝陽,瞇眼冷瞪,估量起父親目中的真實度。
媽的!老爹像是玩真的!別的事兒他倒不擔心,但為了那每個月的零花錢兒,他可沒打算離家出走。
「如果我不呢?」做兒子的開始威脅了。
「那你就別再姓慕。」做老子的開始咬牙了。
「如果我不在乎呢?」做兒子的決定豁出去了。
嚶嚶呀呀,做老娘的哇地一聲開始哭了。
被母親的哭音擾得心煩,慕朝陽用手摀緊耳朵怒吼︰「為什麼非她不可?」
「命中注定!」
去他女乃女乃的命中注定!
牙一咬,火了性的慕朝陽一把捉起堂上僕人準備削果的小刀,再捉起幾上供著的一串櫻桃,撲通跪在小丫頭面前,和她首次面對面。
視線對上,小丫頭從頭到腳打顫。
「貪圖富貴的小丫頭,再不滾,下一刀,便是刺進妳額頭!」
刀一刺,啵地一響,小丫頭連呼吸都不敢,櫻桃漿汁噴糊了滿臉。
「住手!朝陽!」
左邊慕老爺右邊慕夫人,兩人使盡了吃女乃的力氣。
「還不帶著妳死老頭兒快滾!臭丫頭,別當少爺是在開玩笑!」
小丫頭讓櫻桃的血紅漿汁濺了一臉,配上她原先的涕泗縱橫,一張小臉看來更加惡心了。
吼歸吼,罵歸罵,慕朝陽的第二刀卻始終沒刺下。倒不是因著一邊老爹一邊老娘的攔阻,而是那丫頭瞧著他的大眼楮,雖含著懼、含著怯,卻又是清靈透澈的,沒來由地竟讓他起了心虛。
就好像一個使壞的惡鬼,在看見了天上無垢的仙子之後,有些不知所措,自慚形穢了。
「妳叫啥?」沒頭沒腦地,慕朝陽突然問了個問題。
她怯怯地說了,他听得直皺眉頭。
「童養媳?」這是什麼爛名字?會不會丫頭是和那雙貓老頭兒串通好了,來騙錢的?
「不是!」小丫頭怯怯地搖頭,沾著臉上滴落的櫻桃漿汁,一只小手在慕朝陽掌上寫字。
「這個童、這個雅、這個惜。」
童雅惜。
沒想到一個丑丫頭竟還有個這麼秀氣的名字。
懊死的!這個叫童雅惜的,竟有雙讓他殺不下手的眼楮。
可打死他,他也不能讓人家知道,是她的眼楮改變了他的決定。
「童雅惜!傍我听好,聰明的話就給我趁早離開慕家!」
惡狠狠地拋話,惡狠狠地挺胸,慕朝陽在驚魂未定的眾人眼前揚長離去。
慕老爺及夫人忙著松口氣,小雅惜卻是紅了眼楮。
若非他爹娘在場,她的小臉早開了花吧!
她也想走呀!哪有人乍見面就這麼凶人的?可她怎麼能走?
小雅惜覷了眼老爹躺著的大福棺。
就沖著這口棺的恩情,即使明知伴著的是頭會咬人的老虎,她也已經沒有理由可以堂然離去了。
第二章
就這樣地,童雅惜在慕家待下,一待就是十二年。
這期間,慕朝陽也曾惡聲惡氣嚷了幾回要趕她走,還故意沒當她存在,在外頭四處尋花問柳,但卻始終沒能趕跑她,更沒能改變她這童養媳婦兒存在于慕家的事實。
他唯一能做到的堅持,只有打死不拜堂,不肯正了雅惜在慕家的名分。這彷佛是他對于該死的雙貓大仙及天命,所能做的唯一抵抗。
他不許自己親近這童養媳,不許自己接受她,不許自己可憐她,因為他慕朝陽哪,是不會認命的!
慕家大宅位于京城里的正門里,鄰著皇城深苑,有著京城里最熱鬧的市景。
大宅佔地千畝,其中含括了寒潭、麗山等美景,是當地一座重要地標。
慕老爺年輕時,是當朝宰相,深得皇室重視;到了慕朝陽,則是皇城禁軍統領兼京城九門提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