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免禮。」李晴自知失態了,連忙正了正容色,又恢復她王室公主的貴氣。
凌霽月原本睡眠就極淺,只是近來身心都極是疲憊,這才沒有察覺李晴的到來,而今趙福這樣一聲問安,他幾乎是立刻就醒了過來。而雲洛依已然自他懷中起身,恭謹地侍立在他身後。
「微臣見過公主。」凌霽月眷戀地望了她一眼,這才拱手向李晴行禮道。
「大膽,見到公主殿下,你竟然還敢坐在那里,心里還有沒有尊卑之分?李晴身後的侍女眼見凌霽月坐在藤椅之上,只是淡淡作了個揖,忍不住為主子出頭道。
李晴自己倒並不在意這些,只是她向來被人恭敬慣了,而今見他如此無禮,倒是好奇多于惱怒。
「微臣雙腿不便,無法向公主行禮,還望公主恕罪。」凌霽月淡然地說道。他並不明白這位平樂公主今日到訪的目的,也沒有興趣知道,是以只是略帶敷衍地應對著。
「雙腿不便?」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得到這樣一個答案,李晴真正震驚到了極致,愕然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回公主問話,已有數月之久。」凌霽月言辭恭敬,卻絲毫沒有卑微之態。
「你……」李晴不知該說什麼。這樣一個男子,還未見他,听聞他用兵如神,驚才艷羨,她腦海中自然浮現出一名威風凜凜的武將姿態。初次見他,冷然而無所畏懼,為了一個女子,闖大唐行館,傷東晉太子,之後拂袖而去。今日見他,卻是溫文爾雅,全然是名翩翩濁世佳公子。然而,如今他卻告訴她,他的雙腿盡廢,而且已達數月之久。難道他竟是在這種情況下,大鬧行館,救出身後這名女子的嗎?他怎麼敢啊。
「公主此行,不知所為何來?」沒有理會她驚愕的樣子,凌霽月直截了當地問道。
「呃,本宮這幾日在宮里悶得慌,于是帶了兩個婢女出宮游玩,走著走著就到你這兒了。」李晴回過神來,輕描淡寫地道。
「公主玉駕到此,微臣本當聊盡地主之誼。無奈而今力有不怠,恐怕只有請趙福趙總管陪同公主在侯府四處賞玩了。」凌霽月溫和地笑笑,雖不相信她此來的目的當真那麼簡單,但她自己不說,他也絕不追問。對于李氏皇族,他向來敬而遠之,不願與他們有什麼糾葛。
「哦,不必了。倒是侯爺身後這位姑娘,本宮卻是一見投緣,如果侯爺不介意的話,本宮希望由這位姑娘引領,隨意在侯府里逛逛。」李晴一雙妙目似笑非笑地在他們兩人面上掃過,貴氣的容顏也似籠了一層光彩,仿佛是在剎那間換了個人,不復原本的雍容端莊,反倒是添了幾分戲謔頑皮之態。
「雲洛只是侯府婢女,公主金枝玉葉之身,難得光臨微臣府邸,臣怎好讓她怠慢了公主?」凌霽月避重就輕地推托。這個平樂公主,究竟是什麼來意都尚未明朗,叫他如何安心放雲洛依與她獨處。
「侯爺此言差矣。本宮不是在乎身份地位的人,難得遇了個投緣的姑娘,自然要與她好好聊上一聊。」說罷,她竟拉起雲洛依的手,笑問,「雲洛,你說是也不是啊?」
「承蒙公主抬愛,雲洛愧不敢當。」雲洛依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驚了一驚,隨即盈盈跪下,恭謙地道。
「好了好了,不必給本宮來這一套。」李晴笑著拉雲洛依起來,道,「走吧,好好陪伴本宮逛逛這安遠侯府,你別再推托了,不然,真是要令侯爺為難了哦。」
她竟也不管凌霽月是否同意,拉著雲洛依就走,讓人連阻攔的機會都沒有。那一身華麗,高貴逼人的平樂公主李晴,就這樣親密地牽著雲洛依的手,一路笑語如珠,漸行漸遠,獨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凌霽月的眼睫顫了顫,投下一片黯然的陰影。這個李晴,究竟所為何來?
第7章(1)
「雲洛,你看,這座銅像表現的就是宮廷的馬舞。」李晴興致勃勃地指著中庭一尊青銅雕像,解釋道,「每年的八月初五,是我父皇的壽辰。每到那時,興慶宮南角的廣場是都會舉行盛大的馬舞。在那個時候啊,數百匹配著金鞍銀鐙的汗血寶馬,都會在樂工的歌舞聲中翩然起舞,所以父皇叫它們為馬舞,也叫舞馬。」
雲洛依靜靜地听她說得眉飛色舞,只是淡淡地淺笑。說來也奇怪,照理該是她陪同平樂公主游覽安遠侯府,誰知到了後來,竟是李晴不斷地向她介紹著侯府中假山怪石、白玉青銅的由來。這公主最後竟遣退了隨侍的婢女,只顧拉著雲洛依在侯府四處亂走。
「喂,你究竟有沒有在听我說啊?」眼見雲洛依一言不發,李晴不禁有些氣悶,微嗔地道。
「回公主的話,奴婢在听。」雲洛依低眉順目,恭敬地答道。
「好了好了,你別給我擺出一副奴顏婢相。難道我在宮里還看不夠這等嘴臉嗎?」李晴說話毫不客氣,哪里還有平日里的高貴。
「公主教訓得是。」
「你……你們安遠侯府的人真是一個德性,你們侯爺這樣,你也這樣,都是面上恭順,心里卻不知如何清傲。」李晴一時也來了氣,冷冷地道。
「公主言重了,侯爺對公主是真正尊敬的。」雲洛依听她言下之意,似對凌霽月有所不滿,忍不住為他辯解道。
「哦?你倒是見不得旁人說他的不是啊。」李晴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前後不過些許工夫,已然展顏笑道。
「奴婢不敢。」雲洛依垂眸道。
李晴忽然深沉地望了她一眼,隨即竟悵然嘆息一聲︰「你有什麼不敢的。他當真會當你是奴婢嗎?」
「公主……」雲洛依才想開口,卻被她打斷。
「你別說話,讓本宮來說。」她幽幽嘆了口氣,接道,「本宮自幼生在皇家,外人看來,是千般寵愛在一身,可是,誰又知道,最終,我卻連個說體己話的人都沒有。」
雲洛依安靜地听著,沒有說話。李晴的寂寞,她是知道的。因為她曾經也是這樣,其實,官家千金與皇室公主,是沒有什麼不同的,都是一樣地被束縛在禮教之下,沒有自己。不過,她很幸運地遇見了他,一個不拘世俗,只是一心一意愛她的男子。
「在外人面前,我是雍容端莊的公主,必須高貴逼人,受萬人的景仰。可是,我卻偏偏不是這樣的人,我討厭‘本宮’這個自稱,但是卻必須時時用它。我喜歡大笑大叫,卻只能笑不露齒。」李晴邊說邊向涼亭走去,在那里坐了下來。她指了指身側,向雲洛依道,「你坐吧,別再用什麼身份來推辭。」
「是。」這次,雲洛依卻沒有謝絕,很順從地坐了下來。
「你知道今日我是為何來這安遠侯府的嗎?」李晴忽然話鋒一轉,問道。
「奴婢不知道。」雲洛依照實說道。
李晴笑得很空蒙,她嘆息似的道︰「只怕我說了,你心里又要難過。我來,是因為我想要個駙馬。」
雲洛依驀然睜大了眼眸,驚道︰「公主是說……侯爺?」
「你不要激動哦。」李晴卻有點壞心眼地說道,「我承認是有這樣的想法,可是,現在這個想法打消了。」她頓了頓,又道,「你知道嗎,那天他為了你,不顧一切地硬闖行館,又毫不猶豫地傷了東晉太子為你報仇之時,我就已經很喜歡他了。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子會為女人做到這種地步的。那時,我感到你好幸福,而我,也希望可以得到這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