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鏟子,撥灰將炭火搗小些,蓋上鍋蓋讓細粥慢慢熬。
知書遞給他一杯羊女乃,與他踫杯,先干為敬,她知道他痛恨羊女乃,但羊女乃是最好的天然補品,當然得喝。
見她一口氣喝得干脆,他不樂意,卻也在長嘆之後仰頭喝干。
看著他擠眉弄眼、一臉惡心的模樣,知書扶腰大笑。
盧華辛盡雅斯文、有點稚氣,單眼皮、白皮膚,笑起來的時候很和氣,二十幾歲的男人看起來卻像十幾歲少年,長相讓他佔盡便宜。
她望著他的神情里,總是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抱大腿」味道?
當年初見,他是個一窮二白的小秀才,迎面而過,沒有人會多看他一眼,但她看了,還沖著他笑,于是他被她亮晶晶的眸子給閃花了眼。
然後就……認識她、喜歡上她了。
他問過自己,到底是喜歡她還是喜歡她那雙充滿敬佩的眼楮?是喜歡她的美麗開朗,還是更喜歡她帶給自己的驕傲與自尊心?
盧華辛沒有答案,但無論如何,他喜歡她。
在他只是個懷才不遇、到處吃閉門羹的落魄書生時,她毫不猶豫地告訴他,「你要相信自己,你這麼杰出,日後定會成為輔國大臣。」
她的大話說得很認真、很篤定,以至于讓他相信了。
從小到大耳濡目染,他知道越美麗的女人越危險,但他心甘情願一腳踩進她這個險坑。
「朝廷局勢?我只是個六品小闢,還沒臉大到能往皇帝眼前亮相,我哪里知道什麼局勢?」參與黨爭?他還沒有站隊的身分。
「別裝,誰不曉得你心系天下,什麼消息能繞得過你?」
她態度……是真的想听?盧華辛皺皺眉,繞著她轉一圈,上上下下打量過她一回後問︰「你吃錯藥了?以前我想聊,你打死不听。」
當然不听,陸潯封聲勢如日中天,十句討論與他相關的總會出現兩三回。
她不是拿得起就能輕松放下的女人,所以選擇不听不說、徹底逃避,但現在……她想知道更多,知道他有沒有被皇帝重用,有沒有與表妹鶼鰈情深。
沒錯,這個「知道」很無聊,但是……人在某些時候,就是會身不由己,就是會做出傻決定。
「不要這樣看我行不?」她被看得頭皮發麻。
「行,但是要給我一個突然轉變的理由。」
「因為……我昨天才曉得秦梓昱的爹是誰,你知道是誰嗎?」她笑彎兩道眉毛,刻意湊近他,說得神秘兮兮,好瞞過這個觀察力無比敏銳的男人。
「知道,是八皇子。」他回答。
「你居然知道,卻沒告訴我?」她夸張地往後跳開。
「我早就提議,入學資料表格要增加一欄「父母背景」,是你堅持不要的。」
「我擔心先生們知道後大小眼,對孩子有差別待遇。」
這想法基本沒錯,女先生訓練再好,也難免有些旁的心思,差別待遇還算小事,萬一多了想法、勾引學生家長怎麼辦?這種烏煙癉氣的事,還是避免的好。
「好吧,你知道八皇子的孩子在我們這里念書,然後呢?」盧華辛問。
「你沒想過,要是未來皇帝出自育才,哇……」她用力吸大氣。
「八皇子能不能當上皇帝還未知,你就想到秦梓昱身上?想太遠了吧。」
支著下巴、笑出些許張揚,她篤定道︰「我相信秦璋會成為最後的黑馬。」
「為什麼?你能掐會算,就像認定我會成為輔國大臣那樣?」
「對,就是能掐會算,我決定從現在開始培養自己的政治觀察力,你快說吧,先從……百姓最津津樂道的官員講起。」
「真想听?」
「真想听。」
「不嫌我嘮叨?」
「不嫌棄,快說、快說!」
「好吧,最近被討論得最熱烈的自然是陸潯封,他剛平定南方蠻夷,打得他們伏首稱臣。班師回朝後,他直接將虎符送到皇帝案前,並且將功勞全記在‘天子威儀、威震四方’上頭,于是龍心大悅,封他為威武侯。」
他學戚將軍了?天子威儀……看不出那麼冷的人,也懂得拍上司馬屁。
「既然如此,我們是不是要想方設法結交……」話沒說完,她發現盧華辛的目光很欠扁、很詭異,她連忙補充解釋。「嗯……以便爭取他的孩子來育才就讀。」
想方設法結交?「你不是早就認識陸潯封?」
吭?卡痰三秒鐘,她清清喉嚨口後,決定否認到底,于是她用最誠擊、最鄭重的態度說著謊話。
「我哪有?怎麼可能認識?威武侯是多大號的人物啊,我算哪根蔥?」
「你知道秦梓昱的父親是八皇子。」他提出證據一。
「什麼神邏輯?我知道就認得威武侯,那你也知道,難道你認得皇帝?」
盧華辛失笑,他當然認得,殿試時、鹿鳴宴時,皇帝對他青睞有加,還開口讓皇子們與自己親近,可是他不喜歡那些繡花枕頭。無妨,沒人規定下屬得喜歡頂頭上司,他只要持續用認真負責的態度辦差即可。
他提出證據二。「你跟梁管事要求,幼幼班要增加一個名額。」
「對啊,所以呢?」話月兌口而出同時,她才想起,唉呀,那個名額與陸潯封有關,該死,她要怎麼把話給圓回來?
「你不知道陸靖桓是陸潯封的佷子?你不是因為被他的權勢嚇著才決定增加名額?」
呵呵……干笑兩聲後她開始跳腳,演得極其賣力,只求說服盧華辛相信。「你是這樣看我的?我有那麼容易嚇著?我分明就是富貴不能婬、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的大女人,你怎能瞧不起我?」
「所以你不曉得新生家長座談會那天,陸潯封和寧王、八皇子都到了?不知道和你爭執不下的人是寧王?」
那天他流了一身冷汗。都說寧王斯文有禮,可他分明是只老狐狸,是那種你被坑死了,還會感激他為你挖坑埋尸的家伙,那種人你只能順他而行,不能違逆,但知書卻咄咄逼人、一句接著一句,連個台階都不給下。
「那天來的家長那麼多,我怎麼知道誰是誰?」很好,謊話的雪球越滾越大,腦袋開始出現當機現象。
盧華辛失笑,講這麼長一串?可見得她心虛,每回心虛,她就又說又演,搞得質疑她的人罪惡感深重,不好意思再往下探究。
所以,確定了,他確定她和陸潯封相識。
只是,為什麼怕自己知道?難道他們之間有不可說的秘密?
看著她絞著裙擺的手指,這是另一個心虛表現。
盧華辛輕笑,算了,放她一馬,每個人心中總有幾件說不得的事,何必非要探究到底。「好,你說不認得就不認得,听說過「京城三杰」嗎?就是當天來的秦寧、秦樟和陸潯封,目前除秦璋成親有孩子,是值得我們爭取的對象之外,其他兩個都尚未婚配,沒必要為學生特意與他們結交。」
「尚未婚配?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皇太後為秦寧的婚事傷透腦筋,到處挑人,而陸潯封……」
知書立馬接話。「他有個青梅竹馬小表妹。」
連人家有青梅竹馬小表妹都這麼清楚,還說不認識?他笑道︰「沒听說過什麼小表妹,但我確定威武侯沒成親,二十四歲的孤家寡人,膝下無子,所以你別指望能教出一個大將軍了。」
沒成親、孤家寡人?知書震驚得說不出話,愣愣看著爐子,是哪里餃接錯了?
盧華辛眉頭微緊,這表情……他無法解讀。拿起碗筷,在鍋里盛一碗稀飯,拉把椅子坐到灶前,就著剛炒好的兩道菜和花生米,呼嚕呼嚕地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