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試著說服自己,但……欲蓋彌彰的味道好強。
既然無法說服,就只能轉移。
她對自己說︰「猜猜什麼動物最快樂?」
「什麼動物?」
突如其來的回應嚇呆了她。
有鬼!某個平行空間的自己在和自己對話?她猛然抬頭,發現樹上蹲著一個黑影子。
她沒有武功,視力沒有二點零,而且這種程度的月光還不足以照亮整個夜空,所以……砰地,她直覺關上窗。
只是門關上之後……不對啊,維維、思思睡在隔壁,她沒有掩耳盜鈴、假裝天下太平的資格,她只好用力吸氣,鼓足勇氣,帶著視死如歸的表情打開窗戶。
不管窗外是賊是鬼,身為親娘的她都不能躲避。
樹上黑影跳下來,直到他走近……她終于看清楚了,是陸潯封?
「是什麼動物?」他追問。
「駱駝,你听過這種動物嗎?」
「听過也見過,在邊關打仗時。為什麼它最快樂?」
「沒有足夠的快樂,它怎能在沙漠那種惡劣環境生活,怎能一個月不吃不喝,依舊存活?」
「所以越辛苦卻依然存活的人,代表他夠快樂?」
「理論上是。」
等等,她干麼回答?她應該先問問的啊!問「為什麼這麼晚,你在這里」或者問「你知不知道擅闖民宅不道德」。
但她來不及開口,他又說︰「你不認為路輪能在苦難中生存是天命所賦?不認為人經歷磨難依舊傲立,是因為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
她講的是科學,他說的是神學,科學確實有些霸道,但也解開許多人類未知的答案。
「如果事事賴在老天爺頭上,老天爺會很冤狂。」她聳聳肩。
冤狂?無所不能的老天爺如果知道自己被這樣形容,不知道有什麼感受?陸潯封失笑問。「你不信神佛,不信報應?」
「我信,不管神佛帶給人的是恐懼或教化,都是勸人向善,我相信所有的善念都會讓這個世界更美好,但我不迷信。」
「信與迷信的界線在哪里?」
她想了想後回答。「有個叫大明的國家,因上位者無德不仁、政策頻頻出錯,導致民生凋敝、叛賊四起,皇帝不反躬自省,卻去尋個算命的。
「他在算命攤上測字,寫了個有沒有的「有」字欲測國事,算命先生說︰「有字上面是大的一半,下面是明的一半,大明江山丟掉一半,非常不好啊。」
「皇帝忙道︰「不,我要測的是朋友的友。」算命先生說︰「友是反字出了頭,反賊出頭,國家還會好?」
「皇帝更著急,說道︰「不,我要測酉時的酉。」
算命先生無奈回答︰「九五之尊,斷了頭、沒了腳,這國家……完啦。」
听著她的故事,陸潯封的笑容斂不住,就這麼明晃晃的出來見人,若被陸潯嘉看到,肯定又要去請岳父出馬,幫自家哥哥好好瞧瞧。
但怎斂得住?她這麼會說故事,說得生動有趣,一點一點綁架他的心情,讓他的意念隨著故事起伏不定。
「所以最後大明江山斷了。」
「斷了。」
「這代表算命的很準,應該相信,怎能把它歸為迷信?」
「首先,不問蒼生問鬼神,有這樣的皇帝,朝代豈能延續?再則,誰曉得算命先生是不是反賊喬裝改扮,刻意在皇帝心底埋刀,讓他相信王朝已斷,軍隊必敗。知道皇帝最後怎麼死的嗎?」
「怎麼死的?」
「在煤山上吊而亡,他寫下一封血書,說自己之所以成為亡國之君,皆是臣下所誤,死後無顏見祖宗,唯有取下皇冠、披發遮面,任你們分割尸身,只要別去傷害百姓。」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可老百姓更希望他在位時為善,別等到死前才說那麼幾句感動話語。」
「也許更朝換代是天命所歸,上蒼注定大明該毀滅。」
繞來繞去,話又繞回科學與神學的對立。
知書笑道︰「我總認為不努力一把,就將什麼事都歸諸于天命,既偷懶又不負責任。」
「偷懶我懂,跟不負責任有什麼關系?」
「假使不拚搏一場,待結果不如預期,就怨天尤人、恨世道不公,你不覺得這樣很不負責任?」
她的話敲動他的心,說不出的感覺在胸口涌動,所以……他應該拚搏一場,不應該既偷懶又不負責任?
陸潯封不懂得血清素、多巴胺和腦內啡,也沒有吃大量蔬菜水果或運動,但現在身體里面正大量分泌著快樂激素。
陸潯封很少因「位高權重」而得意,但他得意了。
他是皇帝重用的威武候,有權有地位、還有大本事,就算她有丈夫有孩子,就算她身上已是死局,他是不是能試著將局面盤活?
知書皺眉,她在干什麼啊?干麼講故事、干麼東拉西扯,說這麼一堆,她該質問他才對。
拉回正題,她問︰「你為什麼這麼晚過來?」
「不晚,是很早,天快亮了。」
「好吧,你為什麼這麼早過來?」
「有件事,昨天太急,沒跟你講清楚。」
正確的說法不是「太急」,而是「太亂」。
那時他說︰「你什麼時候有空?我來接你去見我恩師。」
然後她點頭,然後他忙著快樂、她忙頭暈,兩人都沒有繼續下一句,就各歸各家、各找各媽,然後……
「我想,我有必要把情況說清楚。」
「你說。」
「那天與你爭執不下的是秦寧。」
知書意外,他就是秦寧?因深愛的妻兒早亡、終生不娶的寧王?他就是那個……死前的最後一抹溫柔?
「秦寧是皇帝的親手足,自小早慧、聰明外露,傳言先帝過世前,有意將皇位傳給才七歲的他,這事是真是假沒人知道,但這成為皇帝的心病。」
先帝的腦袋被冠狀病毒侵蝕了?否則誰會讓長子鋪國卻讓小兒子繼承大銃?這對現任皇帝傷害相當大啊!
「當年皇帝讓秦寧上戰場,目的不是讓他立功,而是盼著他傷殘,之後再無出頭機會。」
「木秀于林,身處魚目當中,珍珠必須得斂其光華。」
「沒錯,當時許多官員看不過去,向皇上建言,與其讓寧王去打仗,更該讓皇子出京立威,皇帝同意了,這麼做可以證明他並非一味針對寧王。
「然大臣們指的是皇帝喜歡的兒子們,沒想皇帝一口定下秦璋,他的生母出身低微,他的表現平庸,提到皇子時沒人會想到他。」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他們上戰場,被編到戚將軍旗下,與我在同一小隊,戚將軍是個油鹽不進的,身分並沒替他們爭取到任何好處。」
陸潯封失笑,兩個愣頭青明明嚇得雙腿發軟,卻不得不拿提刀跟在自己身後亂砍一通,要不是老天爺善待,屢屢讓他闖出一條活路,然後意外意外再意外,他在意外中立下無數功勞……
「戚將軍看中我,讓我拜他為師,秦寧、秦薄非要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磨得戚將軍不得不買一贈二,一口氣收下三個徒弟。
「返京後,秦璋賭氣,非要為師父爭一個世襲爵位,但皇上遲遲不松口,之後我返鄉接母親,把你告訴我的話講給師父听,師父考慮一晚上,決定將虎符呈給皇上,想要致仕歸鄉。
「皇上不準師父致仕卻收下虎符,之後師父被封護國公。你的想法化解了師父的危機,他一直希望能見見你,明天我就去尋師父,把見面的時間敲定。」
知書點點頭。「你特地來一趟,就是想告訴我這些?」
「對。還有謝謝你,弟妹很高興你能讓桓兒入學,雖然潯嘉還是舍不得花錢。」但寵妻護妻的他,看妻子無比興奮雀躍,只好把不滿憋回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