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依蓮卻沒心思細听,只是看著車窗外那些來度假的男男女女。
這里並不像普通的鄉間小鎮,遠離塵囂而保有自己的靜謐,在假期時它幾乎像都市一樣熱鬧,卻沒有緊張得像隨時會把神經繃斷的步調,也不會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之中看到一張張麻木如機器的臉孔。
在這里,好像連天上的雲都特別的悠哉。
在告知崇華她迷糊的把離婚協議書搞丟,還離譜的那麼多年來都不當一回事之後,崇華原先提議她向法院訴請離婚。
依蓮當然知道可以訴請離婚,可是這麼多年來一直把它擱著,她嘴里說是迷糊忘記了,事實上卻是因為想要楊昀騏親口告訴她,他真的不要她了,卻又矛盾地害怕去證實,于是只能逃避……
可是,既然她和崇華也走到這一步了,就不能容許她繼續當縮頭烏龜,她勢必得在崇華和過去之間選擇一個。
不管她是否嫁給崇華,都只能乘此機會做一個了斷,于是她說服崇華讓她和楊昀騏再次協議離婚。崇華立刻著手請征信社找尋楊昀騏的下落,在得到住址之後立刻驅車前來,讓他們將早已不存在的婚姻關系結束掉。
車子重新駛回大道,往山上而去,沒多久,充滿歐式浪漫風情的豪華社區迎接他們的到來。
吧淨整齊的紅磚道與造型復古的街燈,像隨時歡迎旅人下車行走,最夸張的大概就是那一棟棟彷巴洛克式、華麗到讓人眼花撩亂的建築,如果沒看到街角那醒目的橘紅與白綠相間的便利商店招牌,還會錯以為自己置身在十七世紀的歐洲大街上。
車子在一棟幾乎被花海淹沒的房子前停下。
「應該是這里沒錯。」崇華說道。
成片紫藤覆蓋的花牆,拱型大門上的招牌標示著──
椿館民宿
葉依蓮有些恍忽,沒想到記憶中那個偏愛樸素簡單的楊昀騏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或者,他是和另一個女人住在這里?這個想法冒出來時她還愣了一下。
是啊,要不他當年為什麼寄離婚協議書給她?經過這麼多年,他身邊有另一個女人也是正常的,正如她身邊也有崇華不是嗎?
可是他應該不會不知道他們其實還沒離婚吧?而且她也從來沒收過法院的離婚判決書。
葉依蓮下車,隨崇華走進民宿前院大門,立刻被植滿前庭的繡球花和玫瑰所包圍,由屋內小跑步出來迎接客人的是位綁著馬尾的少女。
「你們找楊大哥?他還沒回來耶!」少女甜甜地笑道,「還是你們進來坐一下?楊大哥出門買材料,應該等會兒就回來了。」少女話落,抬起頭望向大門口,「啊!楊大哥回來了!」
崇華順著少女的視線回過頭,葉依蓮身體卻僵了僵,遲遲不敢轉身。她的心跳猛烈且迅速,手心冒汗,甚至有些顫抖。
他若見著她,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他從來沒跟她解釋過,為什麼把她一個人丟在遙遠的異鄉,背棄他們之間的約定,讓她在滿心期待之時收到那張離婚協議書?
「有客人?」楊昀騏仍舊叼著煙,手里提著今晚的食材。
他的聲音比記憶里的多了份滄桑和低沉,卻勾起許許多多被埋藏在心里不敢回想的記憶,那些他曾經無限溫柔地對她說過的話,以為已經模糊不清,此刻卻再度鮮明了起來。
「他們是來找你的。」少女說。
深吸了一口氣,聞到記憶里不曾在他身上出現過的煙味,她提醒自己,無論過去有多美好,都已經回不去了……
「好久不見。」轉過身,她逼自己露出一個微笑,面向他。
第六章
椿館隔壁的另一棟別墅是員工居住的宿舍,格局與規模和其他坐落在向陽山莊里的相同,算起來是相當高級的員工宿舍。
楊昀騏在三份離婚協議書上簽上自己的名字,一旁還有被臨時拉來當證人的馬尾小妹,在崇華確定她已經滿法定年齡之後,她在證人欄上簽上「涂曉葵」三個字。
顯然她從剛剛知道楊昀騏已經結婚,而且正要離婚到現在,還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話說回來,他們對楊大哥所知不多,只知道他三年前到椿館來當廚師,廚藝之優,方圓百里內無人能出其右,而且他與椿館的真正主人──同樣也非常神秘的房東小姐似乎是相當熟稔的老朋友。
曉葵接著發現向來煙不離手的楊大哥這時竟然沒抽煙!她一臉驚異地看向坐在身旁的楊昀騏,後者仍舊一臉神態自若,嘴角掛著淡淡的笑。
「你們其實不用特地跑這一趟。」楊昀騏說。
「要的,一來听依蓮說,楊先生和你父親曾經很照顧她,所以我想親自來拜會。」
對比楊昀騏一身休閑又平凡的打扮,崇華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流露出身為精英分子的鋒芒,發型、服裝、舉手投足,都給人一種冷靜、嚴肅、持穩的感覺。
「二來我已經向依蓮求婚了,如果沒有意外,我們一決定日期,便會通知你一聲,希望婚禮當天楊先生也可以來賞個光。」
崇華說話的神態和語氣不無一種高人一等的自豪,依蓮對楊昀騏的描述並不多,他不知道那是因為她刻意避諱。他曾經揣測她的前夫會是什麼樣的人,如今看來他認為當年想法還不成熟的葉依蓮是因為他的相貌而接受那段婚姻。
葉依蓮沒有對崇華的話多作補充或反駁,在那當口,她只是懷著一種像在等待著什麼、卻又茫茫然不知所措的不安而沉默著。
楊昀騏笑了笑,「我可能抽不開身,不過我會把禮金寄給你們。」
葉依蓮的名字是早就簽好的,她坐在崇華身邊,半垂著眼,不懂自己明明想來親口問他,到了這一刻為何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楊昀騏甚至沒特別和她說上一句話,只是很制式、很客套的和崇華應對。
還是,這些對他而言早就不重要了?只有她還傻傻的認為他應該給自己一個交代?只有她還笨笨的,因為害怕承認放不下而當了七年的縮頭烏龜?
她甚至不敢將視線抬起,再看他一眼。
「要不要留下來吃頓飯?反正都走了那麼遠的路了。」她听到楊昀騏這麼問道。
「不了,我們還得去別的地方,就不打擾了。」崇華說著起身,葉依蓮連忙回過神也站了起來。
如果現在不問,可能一輩子沒機會了!
葉依蓮猛地抬起頭,對上楊昀騏不期然與她相對的眼。
「昀……」
「這些年,妳過得好嗎?」也許只是湊巧他們同時間開口,又也許是他刻意打斷了她的話。
他依然如她記憶里的那般啊!只是當年那個少年眼里輕狂的叛逆與桀驁,還有總是不經意流露對她的寵愛已經不在了……已經回不去了。
葉依蓮心口一陣抽緊,像是原來被深深埋起來、被刻意遺忘的,突然間以疼痛來宣示存在。
可是她已經不是當年只會以著無辜的眼神示弱的女人,她垂下眼,在瞬間把早已不該存在的感覺與激情遮掩,努力維持最完美的形象。
「我過得很好。」她回道。
楊昀騏臉上又是一笑,曉葵在一旁看著,卻悄悄握緊了雙手。
從他們來訪開始,她知道楊大哥根本沒真正笑過,直到剛剛……
「那就好。」他說,仍舊沒有表露太多。
「依蓮。」崇華轉過身喚著她。
葉依蓮不讓自己有時間思考其他,舉步離開。
結束了,從今以後不要再想。她像在催眠自己,腳步如同她內心的狼狽與倉皇,走向那個真正願意給她承諾的人,不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