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著楊老二趕的牛板車回來,剛進門時有些不敢相信這是她離開時的那間破房子。屋梁牆壁新上的漆,新換的桐木門、門環,通到屋子的走道鋪設整齊干淨的清水磚,太冷天卻不見一點積雪,在地上行走,完全不怕浸濕鞋襪,屋子甚至挖了水井,井邊鋪了一圈的大紅磚,這樣汲水洗菜洗衣別說多方便了。
花兒搓著手開門見到她時,不知有多開心,也顧不得冷,奔過來把薄三娘手中的東西都拿過去。「三娘姨回來了,三娘姨進屋去,屋里暖和。」
听見花兒的喳呼聲,屋里人都出來了,高高興興的將薄三娘迎進屋子里。
薄三娘一進屋就感覺到暖意撲面,外面凍骨的寒意去了大半,她月兌去厚重的夾襖竟然也不覺得冷。
環顧堂屋拾掇得十分干淨,以前斑駁的舊椅子已經換成柏木圈椅和條案,兩邊置著一色四把的玫瑰椅,壁上有數幅山水花鳥繪畫,四角皆擺著炭盆,牆角泥爐架著茶壺,咕嚕嚕的冒著熱氣。
這些都投了薄三娘所好,蝸居雖小,寧馨而溫暖。
她悄悄的瞥了眼淺笑佇立一旁的薄縹緲。
張大娘端來還冒著煙氣的姜棗茶。「三娘子,喝點熱茶暖暖身子。」
薄三娘坐下,看了桌上的瓜果一眼,目光移到舉步過來向她行禮問安的薄縹緲身上。「姑母,您一路辛苦了。」
她去徐水的時候,這個佷女不是這個樣子,甚至連她這個收留她的姑母都愛見不見的。
一副看不起她這寡婦的神態。
可如今的她,臉上再沒有那些扭曲和憤恨,一派平和的五官如清水芙蓉,天然去雕飾,如黑綢緞的發上只用一支瑩白的簪子固定,小巧的耳際垂著兩個珍珠小釘,一身束腰黛色小襖,眉目如畫,笑意淺淺。
她在打量薄縹緲的同時,薄縹緲也很大方的看著這位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印象的姑母。
顴骨微高,眉毛彎彎,帶著股詩書墨香,如岸芷汀蘭的氣質,一身三香色潞綢雁餃蘆花對襟襖子,舉手投足都給人好感。
薄三娘讓她坐下來說話,薄縹緲也從善如流的坐下,順手將花兒送上來的糯米糕往薄三娘面前挪了些。「姑母先用些糕點墊墊肚子,休息一會兒,飯菜都是現成的,很快就能開飯。」
薄三娘看著小瓷碟上的糯米糕,看得出中間夾裹著紅豆餡,頂層還撒了層糖霜,她一咬開,濃濃的女乃味在口腔散發,第二層是紅豆沙,里層是麻糌,因為有麻糟在中和,不會太甜,也不會過干,那味兒,竟是百京最知名果子食府鋪的相思紅豆。
這點心她在東家府中吃過那麼一回,還是東家特意買來謝師的。
什麼時候這個家竟然吃得起果子食府鋪的糕點了?那可是人龍從街頭排到街尾,繞好幾圈也不見得買得著的糕點。
張大娘給她的書信中只提過攝政王親自來退了親事,也說薄縹緲向王爺討了一萬兩的分手費,這實在……但佷女的名譽確實受損,又不能說她市儈,書信上更說薄縹緲的性子改變不少……
她看完信,非常的錯愕,據她所知,這個佷女並不是那種會把一萬兩看在眼里的人,依照她那愛慕虛榮、沽名釣譽的性子,只會死纏爛打的非要嫁進君家門,鬧得兩敗俱傷、焦頭爛額才是,而不是簡單的一萬兩就能打發。
可是事實是薄縹緲的腿好了,坦蕩大方的拿了君卓爾的錢,還弄了菌子,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一個誰看都頭痛的丫頭變成完全不同的一個人?
薄三娘不急著問,她這回能歇到上元再回徐水,有的是時間可以把這丫頭看清楚。
「也好,這水路、馬車顛得我都要散架了,我先回房洗漱換件衣裳,我們姑佷晚些再聊!」
沒有過多的親切,也沒有刻意豎起的防備疏離,很平淡的對話,原主以前是很看不起這個姑母的,死了丈夫,得靠著教授女學生才得以生活,薄縹緲卻覺得這位姑母能撇開成見,收留原主,將其安頓在這里,並不容易。
第七章 成功養菇大豐收(2)
薄三娘的房間一直是空著的,自從張大娘得知她要回來的消息,就每天打掃一遍,薄三娘見房間沒什麼變化,卻更加潔淨,空氣中帶著群芳隨的薰香味,那是一種用月季、椒蘭和各種材料制成的薰香,味道清香好聞。
炕頭上整整齊齊的疊著幾套新衣裳,單衣襖子棉裙都有,她抖開一看,居然頗為合身,這一定不是張大娘的手筆,張大娘不會擅做主張替她買衣服,她用指頭敲了下炕頭,她這佷女還真有些意思了。
薄三娘徑自睡下不提,廚房里因為天寒地凍的,本來就備了不少要過冬的糧食,知道薄三娘要回來,張大娘又刻意弄了幾道薄三娘素來喜歡的菜色,只見有濃油醬的紅燒獅子頭,切得細細的,用芝麻超炒香的牛肉絲,包著蝦仁的水晶餃,一大盤耳茸酥餅,一鍋剁椒魚頭,切了兩片薄薄火腿在上面的南瓜小點,這一桌對農家來講,非常的豐富隆重了。
家里就這幾個人,主僕也不分桌圍在一塊吃飯。
這又刷新薄三娘對薄縹緲的認知,自從她這佷女去了輔國公府,眼界被養刁,眾星拱月習慣了,根本不把下人當人,和下人一起用飯這件事,薄縹緲寧可餓死也不屑做,然而看她和張大娘熟稔的程度並不是今天刻意為之的事。
是她哥哥和嫂子在天上照看著嗎?
又或許將她丟到這窮鄉僻壤是對的?
否則一個她都覺得無藥可救的丫頭能變成這樣,往後她下了黃泉,也不怕對哥哥和嫂子無法交代了。
這頓飯,薄三娘吃得非常盡興。
飯後,她留下薄縹緲,從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案桌上,然後自己用懷蓋慢慢抹著茶水上的泡沫。
「這信給你看,我原本並不想這麼早拿出來,可如今我覺得早些讓你知道也沒有什麼不好,起碼你心里有個數,可以早做準備。」
那信封上寫的收信人是薄三娘,薄縹緲打開信封,抽出信紙,很快看完,把信紙壓在信封上。
這信是她祖母薄老太太寫給女兒,也就是薄三娘的,信中的意思很簡單,說的是她這孫女若是仍頑劣不堪,就讓她繼續留在朱家角,多體會體會世態炎涼的人情,品味品味一個人要是什麼都沒有了,誰還會一如初衷的對她好,若是有所悔悟,要薄三娘酌情考慮讓她回薄愛去。
「姑母的意思是?」
「若是你想回薄愛,開春後,我可以安排你回去。」薄三娘雖然品著茶,暗地卻沒少觀察薄縹緲的態度與反應。
薄縹緲搖頭。「我在這里很好,多謝祖母關愛,可我並不想回去。」她的養菇事業正要開始,回薄愛去做什麼?關在後宅里做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出個門都沒有自由的姑娘?她父母皆歿,剩下一個沒有見過面的弟弟,當初薄老太爺同意她到國公府,留下弟弟,多少是因為她是無用的女子,而弟弟是男丁,能支起門楣。
要深究嗎?倒也不必,古來重男輕女又不是三兩天的事。
她被葛國公送回通州後,與薄愛的人處不來,繼而被送到朱家角,這是挨一棍棒,這會兒讓她回去,又是送上甜棗,老實說,原主已經沒了,她不知道薄老太太要讓她回去是什麼想法,可是如今的她,是來自現代的薄縹緲,並不想隨那些人起舞,被人擺弄。
她有她的眼界,有她想做的事,想過的日子,不想回通州去仰人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