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囚犯 第6頁

無論如何,她都不敢撇開丈夫留在巴黎,或任何地方。而不管他說了什麼大話,他也不會讓她單獨留下的。

「如果你真的決心要走,」她謹慎地說。「我當然會跟著你。」

他的微笑溫柔了一點。「我不是突發奇想的,你知道。我真的要去倫敦,下星期之前就要出發。」

她忍住一聲驚叫,下星期之前,三個工作泡湯了……不過,她很快會得到其他的工作,她告訴自己。

不會有其他的艾司蒙,那樣的臉是獨一無二的。然而,也就是那樣了吧,一幅畫的對象物。何況她也非常懷疑自己真有能力把他畫好。

或許不要嘗試反而是安全的。

「你需要更長的時間嗎?」樊世問道。

她搖頭。「我可以在兩天內就把畫室收拾好,如果你願意幫我,一天就可以。」她說。

「我會幫你,我們越早離開越好。」

第二章

一八二八年倫敦

結果,想要自己的臉永存不朽的,不只法國的貴族。剛在皇後廣場一棟簡單的城中住宅安頓下來不過一個星期,黎柔已開始工作,春天、夏天、秋天隨之過去,她的工作既多又密集。作畫使得她沒有社交生活,但即使不作畫也不會有吧。她在倫敦的雇主,社交地位都比巴黎的更高,一名女性畫家在這個社會根本微不足道;而樊世日益惡化的浪蕩行徑,當然更無助于提升。

他還是有很多朋友,英國上流階級也生產許多浪子。但他們很少邀請他去他們的家,或值得尊敬的場所與他們的女眷吃飯或跳舞,而除非很少的例外,社交圈當然不可能只邀請妻子出席。

反正黎柔也忙得無暇顧及這些,她甚至沒有時間感覺孤單,或替樊世每況愈下的行為擔心。無論如何,與世隔絕使得她更容易感覺自己跟他的缺點及惡行無關。

至少在這一年聖誕節的前一個星期時,她是這樣想的,直到薛本尼伯爵走進她的畫室。伯爵夫人是她最近的雇主.而伯爵本人則常跟樊世一起玩樂。

畫像今天早上才剛完成,顏料都還沒有干,但是他堅持要拿,而且立刻用金幣付了她的酬勞。黎柔無話可說,只能交出畫像任其處置。她隨即目瞪口呆地看他拿出一支裝飾在領巾上的別針,對著妻子的畫像冷酷而憤怒的刺了進去,並將整張畫完全撕毀破壞。

黎柔的腦袋終究沒有呆掉。她很清楚他破壞的並不是她的作品,而是他顯然紅杏出牆的妻子。黎柔也不難猜知,樊世想必就是罪魁禍首,而且這一回恐怕超過了危險的界線。

她也無比清楚地看見,把丈夫阻隔在她生活之外的牆,也從此被推倒了。樊世這回得罪薛本尼伯爵,已經危害到她……使她進退不得。她若繼續跟他在一起,不斷的丑聞會拖垮她的事業;然而,她若離開,他也可以將之完全摧毀。他只需透露她父親的事,她就完了。

他從未公然威脅她,那是不必要的。黎柔對于「他的規矩」清楚得很,他不強迫她同床是因為跟她打架太麻煩。然而,她仍然是他專有的財產,她不能跟別人睡,當然她更不可能離開。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盡力躲開。

毀畫的事她什麼也沒說,並但願薛本尼為了自己的面子也三緘其口。

她不再替人畫像,對外宣稱她太累了,需要稍事休息。

沉醉在酒鄉與鴉片煙霧中的樊世根本毫無所覺。

這年的聖誕節,他送她一對紅寶石與鑽石的耳墜,她盡責地戴了一個小時,他一出門就立刻拿下來丟進珠寶盒里,陪伴過去九年來他送的那些昂貴但毫無意義的各種玩意兒。

新年夜,黎柔受菲娜之邀前往她十位手足之一的伍菲利在肯特郡的莊園。新年當天回來時,黎柔一進門就听見樊世生氣的大罵是誰讓僕人休假。她上樓想去他的房間提醒他,現在是新年。毫不意外地,她遠自門檻就聞到沖鼻的酒味、煙味和香水味,看來他也自有一套慶祝除夕的方式。

這一切讓她作嘔。黎柔于是離開屋子,外出散步。從奧蒙街走上康杜街,再到棄嬰醫院。醫院後有兩處墓地,分別給鄰近兩個教區的人使用。埋在這里的人她一個也不認識,所以她常來這里,這些倫敦居民甚至不能拿回憶來干擾她。

大維找到她的時候,她大約已在這些墓碑之間漫游了一個多小時。艾凡瑞侯爵殷大維是蘭福特公爵的繼承人,年方二十四歲,英俊、富有且聰明,卻是樊世最忠誠的追隨者之一,這使得黎柔非常焦慮。

「抱歉來打擾你,」他們寒暄過後,大維急急地說。「樊世說你出門散步,我就猜想你可能會來這里。」他灰色的眼光看向別處。「我來道歉,我答應你要去伍菲利的家,卻沒能趕去。」

她早已知道,相信他的承諾是自己太傻。邀他去伍家,只是希望大維能跟值得尊敬的人展開一個新的年度,也或許能認識談得來的女孩,或較為規矩的男性朋友。

「你沒有出現,我並不驚訝,」她生硬的說。「以你的標準,那里的娛樂或許太不夠刺激了。」

「我……生了病,」他說。「在家里休息。」

她告訴自己,何必把同情心浪費在一心只想自我毀滅的年輕傻瓜身上,然而她的心還是軟化下來,態度也不再那麼嚴厲。

「我很難過你病了,」她說。「但我的願望也算達到,至少有個晚上你沒跟著樊世一起瞎混。」

「看來,你寧可我多多生病。我必須去跟我的廚子說,以後只煮會讓我消化不良的東西讓我吃。」

她往前走,一邊搖頭。「你實在讓我非常苦惱,大維。你喚醒了我的母性本能,讓我擔心你,我以前一直很為自己一點母性都沒有而自傲呢。」

「那改稱為‘父性本能’好不好?」他笑著趕上來。「我會更喜歡,比較不傷我的男性自尊,你知道。」

「這只是觀點的問題。」她說。「例如,我就從沒看過我的朋友菲娜理會她那些兄弟的男性自尊,她要他們怎樣,每個人都乖乖听話,包括那個連她母親都束手無策的諾伯瑞爵爺,而他還是她的大哥呢。」她指責地看看大維。「我的關心絕對是媽媽型的。」

他的微笑不見了。「伍家不是好例子,而是個例外。每個人都知道凱洛夫人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而你太男性至上,覺得女性擔任一家之主不好?」

「完全不是。」他干笑一聲。「我覺得不好的是,當你原本應該跟我調情的時候,卻只談伍家的事。我們在一座墳場里面,還有什麼比這更病態又浪漫的事?」

他是少數她願意跟他調情的人,因為他很安全。她從不曾在他年輕英俊的臉上看到任何的暗示。

「你早該知道,藝術家是世界上最不浪漫的人,」她說。「我們只制造浪漫,別把作品跟作者搞混了。」

「我懂了,我必須變成一管顏料,甚至空白的畫布,讓你把我制成你想制造的任何東西。」

我正在跟一位美麗的女人跳舞,可是在她眼中,男人跟畫架相差無幾。

她呆立于原地,想起︰低沉、充滿暗示的聲音,踫撞的力道,被男性力量所摧毀的意識……那凌駕的力量……那熱。

「畢太太?」大維憂慮的聲音傳來。「你不舒服嗎?」

她推開那些回憶。「沒有,當然沒有,我只是有些冷。沒想到這麼晚了,我該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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