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話長。」維爾說。
「我再叫些麥酒。」丹恩說。
侍者應召而至,酒杯被重新斟滿,維爾從醋坊街開始講他的故事。他當然沒有和盤托出,只拿說出的事開玩笑,而在自以為聰明地開人玩笑後,被戲弄的反而是自己又有何妨?
他不是第一個盲目撞上婚姻的男人。就像丹恩說的,那就像在黑暗中走進一扇門。丹恩當然該知道,他也走進了那扇門。
正因為如此,丹恩可以毫無顧忌地嘲笑好友的錯誤、狼狽和挫敗,用「大笨蛋」這類的昵稱叫他。丹恩毫不留情,但他們對彼此向來毫不留情。他們總是彼此侮辱和拳腳相向,那是他們溝通的方式。那是他們表達感情和理解的方式。
由于那是他們一貫的相處模式,所以維爾很快就放松下來。不安就算沒有完全消失,也在他與好友談話的時間被遺忘。
由于太像往日時光,所以維爾未能了解滄海已經變桑田,也是情有可原。他不知道六個月的婚姻生活使丹恩變得更加了解自己,而且能輕易地把這敏銳的覺悟用在別人身上。
因此,丹恩侯爵很想揪住好友的領巾,抓他的頭去撞牆。但他壓下那個誘惑,就像他後來告訴妻子的︰「他有莉緹,讓她自行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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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喚,麗姿,真是抱歉。」艾美申吟著說。
「沒什麼好抱歉的。」麗姿輕快地說,用濕布擦拭妹妹的額頭。「如果是比消化不良更嚴重的病,那你非抱歉不可,因為那會嚇死我。但嘔吐我不怕,無論吐得有多厲害。」
「我吃太多了。」
「你兩餐時間間隔太久,食物又烹調不當。我也想吐,但我的胃比你強壯。」
「我們沒趕上。」艾美說。「我們沒能趕上婚禮。」
確實如此。現在是星期四晚上。她們投宿在安斯伯里附近的旅店,離目的地還有幾英里。她們原本可以及時抵達利胡克參加婚禮,但艾美在星期三匆匆吃過午餐後半小時開始劇烈嘔吐。她們不得不在驛站下車。艾美虛弱到只能靠旅店的僕人抱她到樓上的房間。
她們以家庭女教師及其學生的身分旅行。麗姿穿上她的舊喪服,因為黑色使她看來比較老。她還從布列斯雷莊的書房「借」了一副眼鏡。她不得不從眼鏡上方看東西,因為她無法透過鏡片視物,但艾美向她保證,那樣使她顯得更加嚴厲。
「你不能再為婚禮煩惱,」麗姿說。「你又不是故意生病的。」
「你應該獨自前去。」
「你一定是神志失常才說出這種話。我們在這件事情里是一起的,艾美小姐。莫家人互相支持。」麗姿拍松妹妹背後的枕頭。「湯和茶很快就會送上來。你必須專心恢復體力。因為等你一好,我們就啟程。」
「不要回布列斯雷莊,」艾美搖頭說。「我們要先表明立場,一定要讓他知道我們曾努力要去參加婚禮。」
「我們可以寫信。」
「他從來不看信。」
隆瀾莊的僕人定期與昂士伍府的僕人通信。隆瀾莊的管家每季寫信給麗姿和艾美,因此兩個女孩知道現任公爵已經一年半不曾拆閱私人信件。在隆瀾莊,管家處理公爵的商業信件,在倫敦的昂士伍府,則由總管郝先生負責。
「我們可以寫信給她,」麗姿說。「她可以告訴他。」
「你確定他們結婚了嗎?消息傳得很快,但未必正確。也許她贏得比賽,他必須另外想法。」
「明天的報紙就會登,」麗姿說。「那時我們再決定怎麼做。」
「我不要回布列斯雷莊,」艾美說。「我絕不原諒他們,絕不。」
敲門聲響。「你的晚餐來了。」麗姿從椅子里站起來。「來的正是時候。等肚子有些東西,你的脾氣也許就會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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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莉緹和昂士伍在星期四深夜才抵達昂士伍府,但所有的家僕都在等他們。
等管家幫莉緹月兌掉外套時,其他的僕人已進入一樓門廳,以他們各自的方式站著。
莉緹突然很能體會威靈頓公爵在滑鐵盧戰役前校閱他的蹩腳軍隊時是什麼感覺︰他必須靠那支臨時拼湊起來的雜牌軍擊敗拿破侖。她注意到縐巴巴的圍裙和髒兮兮的制服,歪斜的假發和帽子,胡須隨便亂剃的下巴,從驚恐到傲慢、困窘到絕望的各種表情。
但她不予置評,專心記住名字和職位。與威靈頓不同的是,她有一輩子的時間來把這群士氣低落的烏合之眾變成令人滿意的家務戰斗部隊。
至于房屋本身的狀態︰即使沒有看到多少,她也察覺出它的情況比工作人員更可悲。
她並不驚訝。昂士伍待在府里的時間很少,而且像許多男性一樣,缺乏察覺灰塵、污穢和雜亂的能力。
結果證明,整潔的只有主臥室。這無疑該歸功于亞契。她在今天稍早發現,與外表——昂士伍的外表——相反的,亞契是非常挑剔的人。他只是不幸遇到不合作的主人。
由于總管郝先生和管家柯太太一介紹完所有的僕人,昂士伍就不耐煩地揮手要他們下去,所以是亞契帶莉緹去她的房間。她的房間緊鄰主臥室,顯然已經有多年沒人進去過。
昂士伍當然不想進去。當亞契打開公爵夫人的房門時,公爵往反方向進入他的更衣室。
昂士伍一走出听力範圍,莉緹就溫和地說︰「臨時通知,看來柯太太來不及整理我的房間。」
亞契瞥向四周。看到蜘蛛網從天花板角落垂下,鏡子和玻璃結了一層膜,灰塵厚得像覆蓋龐貝城的火山灰時,他的嘴撅了起來。「她本來可以整理,」他說。「但是她不敢動。」
莉緹凝視被亞契稱為更衣室的那個布滿蜘蛛網的陰暗洞穴。「我知道單身漢——有些單身漢——不喜歡別人亂動他們的東西。」
「許多僕人從第四任公爵的時代起就在這里,」亞契說。「有些僕人的家族為莫家工作了好幾代。忠誠是好事,但是日復一日無所事事,因為不知道該做什麼或不敢——」他突然住口,閉緊嘴巴。
「那麼說服他們采用我的方法會更容易,」莉緹輕快地說。「我們將從空白開始,既沒有定了型的管家,也沒有愛管閑事的婆婆。」
「是的,公爵夫人。」亞契說,然後再度閉緊嘴巴。
莉緹看得出來他有滿肚子的內情想要透露。她雖然好奇,但也知道禮儀禁止她慫恿他說。她注意到他在應付主人時可沒有這麼克制。今天稍早時,她听到他以便協助公爵穿衣以便咕噥抱怨,而且未必總是壓低了聲音。
「無論如何,任何改變都得等到明天。」莉緹走向通往主臥室的門。
「是的,夫人。」亞契跟在她後面走進主臥室。「但你需要女僕。我最好下去——」
「你這才來,」昂士伍重步走出更衣室。「我還以為你打算和公爵夫人閑聊一整夜。你把我的衣服弄到哪里去了?」
「你的衣服在你的更衣室,公爵。」亞契低聲補充了一些莉緹听不清楚的話。
「不是那些衣服,自以為是的混蛋。」昂士伍厲聲道。「我昨天穿的衣服,在我袋子里的那些。我只找到該死的襯衫和領巾,我的背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