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齊戎見寧傾雪低著頭,也不再動筷,不由輕聲勸道︰「寶樂是自己人,福寶無須懼怕。」
懼怕?寧傾雪抬眸看著自己的兄長欲言又止,上輩子寧家的悲劇始于兄長亡故,家破人亡卻因她執意嫁于他為妻,所以她如何不怕?
看著寧傾雪水汪汪的大眼楮,寧齊戎實在後悔將趙焱司帶到寧傾雪的面前,雖說是救命恩人,但是嚇到自己的妹妹就不好了。
他的目光不由瞟向趙焱司,卻沒料到向來挺會看人臉色的他似乎一無所覺,臉上甚至帶著淺笑,接過一旁小廝殷勤遞上的筷子,神色自若。
寧齊戎別無他法,也只能安撫的拍了拍寧傾雪的手,要她用餐。
劉孋一心只掛著寧傾雪,其他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上前繼續殷勤的布菜,寧傾雪低頭看著面前的碗又滿了起來,不由微嘟了下嘴。
趙焱司見她明明抗拒,卻還是拿起筷子默默的一口一口慢慢吃進嘴里,莫名覺得有些好笑,順手的夾了塊荷葉雞肉要放到她碗里。
寧傾雪低垂的目光看到一雙看似普通,但前端包銀的筷子出現眼前。皇室用物頗多講究,為防中毒,連筷子都是特制,她不用抬頭都知道替她夾菜的人是誰。
趙焱司示好的夾菜行為沒讓寧傾雪受寵若驚,反而有些無措,劉孋更是一臉防備的看過去。
趙焱司狀似平常的抬頭看向劉孋。
眼前這張長得極好的臉令劉孋微楞了下,不過那雙銳利的目光卻令她有些不舒服,這眸光她只在她家將軍大人身上見過,那是一種經過血戰沙場歷練的狠冽眼神。她心驚膽跳的收回視線,看向寧齊戎,不知道她家少爺哪里招來這麼個令人恐懼的人?
偏偏身為戲痴的寧齊戎被戲台上的伶人吸引,壓根沒有注意周遭氣氛。
寧傾雪只覺如坐針氈,大堂之上鑼鼓聲響,她已經沒有心思再瞧。
店小二送上棗花酥和南瓜餅,一股誘人的甜香味飄來。
趙焱司一見,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你碗里還有飯菜,吃完後再吃甜食。」
寧傾雪微驚的抬起頭,目光與他四目相接。記憶里,他也總是拘著她吃甜食,這事還是起因于她曾由于吃多了綠豆糕而導致月復痛,他才會不悅下令。
愛里下人不敢不從,所以爾後她就很少再吃甜的,只是她從來沒有告訴他,那一日她是突然想起了娘親所做的綠豆糕……她想要找的是一份屬于記憶中被娘親寵愛的滋味。
劉孋皺起眉頭,雖說趙焱司長了張風華絕代的臉,還是她家小姐的救命恩人,但這幾日她家小姐吃得不好,就算吃甜食吃撐了又何妨?她也不指望專注在戲台上的少爺能出聲相助,心一橫,將裝著棗花酥的盤子挪到了寧傾雪的面前。
趙焱司見狀,抬頭冷冷的掃了她一眼。
劉孋能被寧九墉夫婦派到寧傾雪身邊服侍,自然不會是個好拿捏的性子,雖被趙焱司冰冷的眼神看得心頭發顫,卻依然咬牙挺住,還殷勤的夾了個棗花酥,「小姐,快吃!你這幾日都沒好好吃東西,人都瘦了一圈,先吃點甜的,飯菜等會再吃無妨。」
在趙焱司的面前,寧傾雪向來是個膽怯的小丫頭,只是這次,寧傾雪拿起了棗花酥咬了一口。
香甜味道瞬間盈滿口舌,熟悉得一如多年前與她娘來到如意樓時初嚐的滋味,嘴里吃的是棗花酥,心中品味的是當年那幸福的味道,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寧傾雪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笑,不在乎是否惹惱趙焱司,歡快的又咬了口,棗花酥不大,沒幾口就吃完了。
還沒等寧傾雪開口,趙焱司竟主動又替她夾了一個,她驚訝的看著他。
「再吃一個便先吃飯菜。」趙焱司交代了一句。
劉孋原本也是這麼想,但趙焱司一開口,她卻覺得不對勁,忍不住本噥,「李公子,你管得未免也太多了些。」
寧傾雪拿起筷子,夾起棗花酥悶頭就吃,識趣的沒有答腔,上輩子遇上趙焱司時,劉孋已經不在她的身邊,她壓根沒想過性子火爆的劉孋對上冷漠霸道的趙焱司會是怎樣的局面——如今看來,肯定難以和平相處。
第二章 趙焱司的異常(2)
寧齊戎沉迷于戲台之上,都顧不上吃了,更別說留心桌旁幾人的詭異,反倒在一陣喝采之後,自顧自的說︰「唱書生的伶人便是穆雲吧?真是百聞不如一見,身段、聲線都極好。」
戲台上正上演著相府千金與窮書生身分懸殊,被相爺棒打鴛鴦,書生受辱,吹了一夜風,病懨懨的對月訴衷情,立誓赴考,待功成名就再回來求娶。書生唱得絲絲入扣,牽動著戲台下觀眾的情緒。
寧傾雪听出兄長口中的欣賞,寧齊戎是個戲痴,看戲挑剔,難得穆雲入了他的眼,不可否認,穆雲是個美人。
趙焱司收回放在寧傾雪身上的視線,不經意的看了眼戲台,「能得寧大夫贊賞,看來這個穆雲將來會有一番作為。寧大夫有興趣,等伶人下台後,我讓人請她過來一敘。」
趙焱司的話打動了寧齊戎,他身為大夫,更出生兵荒馬亂的年代,小小年紀已看多生死,心中並無貴賤之分,卻更明白世人眸光傷人,從古至今伶人身分低賤,在尋常人眼中,伶人縱使名聲響亮也是下等人。
這幾日,他早听聞如意樓來了個小伶人唱戲極好,難能可貴的是潔身自好,不與客周旋,他知道趙焱司意圖買下如意樓,已得如意樓東家首肯,要不了幾日,趙焱司便是如意樓的新東家,若是趙焱司開口,穆雲縱使心中不願也無法拒絕,肯定得要來作陪。
寧齊戎愛看戲,卻從未想用權勢逼人,這個世道對伶人何其不公,更別提是個女子,能走到今日已是不易,他不想開了先例,讓穆雲將來難為,他今日有緣有听她唱幾台戲,已經足夠。
最終,他輕揮了下手,「還是免了吧!」
趙焱司聞言也沒有勉強。
寧齊戎突然嘖了一聲,「你說說,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寧傾雪不用瞧都知道寧齊戎入戲已深,都說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往往罵戲罵得最凶的,卻也是最入戲之人。
丙然沒人回復,寧齊戎也不在意,繼續自顧自的開口,「書生思想迂腐,看上便是看上,若真喜歡,何須顧念旁人目光。若真等到功成名就再來求娶,誰知那時是何光景?若有個萬一,心上人嫁給旁人,失其所愛了再來傷春悲秋,真是愚不可及。」
「文人行事,本與將門多有不同。」趙焱司又舀了一勺白菜豆腐要放進寧傾雪的碗里。
寧傾雪下意識的想要閃躲,但一對上他帶著警告的眼神,她輕咬了下唇,只能怯弱的接受。
寧齊戎輕哼了聲,「同是大齊子民,本該一心為國,又何須有文人、將門之分?」
「寧大夫心思磊落,不存私欲,自然無法明白有心人意圖制造對立,從中得利的齷齪心思。」
「你錯了,我並非無法明白,」寧齊戎收回視線,輕聲笑道︰「而只是堅持行正言端,無愧天地良心,旁的無須理會。」
看著神采飛揚的寧齊戎,寧傾雪不由出神,她的兄長向來不慕名利,品行高雅,最後卻落得英年早逝,這是爹娘的遺憾,更是她心中難以抹去的傷痛……
注意到寧傾雪圓圓的眼楮隱隱泛著水光看著自己,寧齊戎心中一軟,伸手模了下她的頭,「福寶應當也認同哥哥說的吧?」